我和西瓜的那些事散文
每年无处不在的暑热,都是让人十分难捱的一段日子,然而于我来说有那么一段时间却情有独钟。
也可以这么说,那时飘香的时令瓜果,自始至终一直吸引着我的味蕾。
西瓜又称“瓜中之王”种植遍布南北,只是我所在村子里的老少爷们祖辈以种粮为纲,一直无人敢于去尝试栽培。在我最初的记忆里,西瓜还是来自进村的瓜贩子。
那个并不富裕的年代,为方便交易西瓜大多可用小麦来兑换。每到酷暑,村子里热闹日子并不多见,也就数卖瓜的瓜贩到来的那一刻了。不得不提一下,我对于那种拖着长腔的叫卖声,有着天生的敏感性。载着西瓜的车子还没停稳,应声而出的大人小孩呼啦啦地早把卖瓜的小车围个水泄不通,这可忙坏了瓜贩,既要帮人挑选又要提防我们这帮手贱的孩童。
随着买卖的成交,卖瓜人刻意夸张的切瓜动作,及其刀下西瓜应声炸裂的清脆声音,久违的红壤黑籽瞬间夺去我最后一点的抵抗力。奋力挤出人群,风一样跑回家,使尽浑身解数去央求缠磨祖母。作为祖母眼里最小的孙子,如此炮制大多都能如愿以偿。最后,我总是拽着祖母的连襟大褂在前,小脚的祖母端着盛有小麦的簸箕,被我拖得趔趔趄趄跟在身后。
要是直接去父母那里胡搅蛮缠,到头来只能是空挨一番训斥。还有一点,在乡下买到手的西瓜通常瓜贩是要用刀切一个三角形切口,双方当面一起看看用刀挑出的带皮瓜瓤,满意才可抱走。买方看到瓜瓤自然放心,而对卖家来说,卖出去的瓜因为品质问题,被人抱回家再被抱出来,在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十分掉架,这可是生意是否兴隆的攸关大事。
往往是西瓜还在抱回家的小胡同里,那一小块被切下三角瓜皮上的瓜瓤,已早早进入了我的肚子。然而,真正痛快开吃的时候,一般父亲选择一家人在一起的中午或者晚饭后。至于为什么总放在饭后这段时间,我多年不得其解,直到前几年,父亲六十大寿再提及此事,“一大家子那么多人,一个西瓜不在饭后吃怎么能分得着?”父亲苦笑一声,一语道破了“天机”。
切西瓜自然是父亲亲自动手。瓜完全切开之前,所用的菜刀和菜板父亲都要亲自清洗。等一切准备妥当,他先在西瓜瓜蔓处切下薄薄一层瓜皮,用它仔细地擦拭菜刀,那若隐若现的红色瓜瓤,早勾着我的口水连连。等到西瓜被分成若干小块,我总是率先抢到第一块,不过要先送给祖母。就凭此事,父亲一直夸我懂事,殊不知我自有心中的小九九:回头待大家散去,祖母总会从倒扣的洗菜盆底下变戏法似地拿出几小块做为单独留给我的“奖赏”。
有道是:自古民以食为天。同样,我所在村子的父老乡亲们世代在土里刨食,对粮食的感情是极深的,以至于后来无意中从父亲那里得知要在自家地里种西瓜,这一点我确实比较意外。
追其源头,我模糊记得,这是刚结婚不久的四婶从娘家带来的“生计”,至于她是如何说服犟牛一样的父亲,在南坡口粮田里试种一茬西瓜,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对于我这种逆风都能闻香十里的特级“吃货”来说,暗地里那是十分兴奋和憧憬的,毕竟以后吃西瓜再也不必眼巴巴盼着瓜贩来了。
俗话说“吃瓜容易种瓜难”,万事讲究个“早”字,种瓜的准备工作,从冬季冰雪封地之前已早早开始了,为了便于来年瓜秧茁壮生长,按照事先丈量好垄距的位置,得用撅头铁锨刨出一条条一米左右的深沟,把翻起来的泥土晾晒大半个冬天,等过完春节后连同肥料一块填回,这可是一项费体力的活。
种子发芽率,是很让人很头疼的一件事,冰天雪地,保持好温度和湿度最最关键,往往最难拿捏。湿度还好说,至于温度家里的火炕显然是有些高且不好控制,这倒也没难住有心的父亲,把浸泡后的西瓜种子用棉纱布层层裹缠在腰间,以自己的体温去捂,发芽率自然是得到了保证。这个过程要历时半个多月,一来二去他也落下了腰痛的毛病,这是在我后来才知道的。
等到种子芽渐渐变大了,再种进田地里,也同样不能省心。外面气温低,温度依然是重点,当时的办法就是在瓜地里架起一排排拱形的长条竹片,外面再罩上一层塑料薄膜,形成一个个拱棚来增加温度。这一段时间,心始终是悬着的,稍有不慎就可能前功尽弃。如果遇到刮大风,时刻担心塑胶薄膜会不会被风刮起,吹蔫了娇嫩的瓜秧。若晴天光照太足,也要把拱棚的`塑料薄膜掀开来通风降温,否则会因温度太高将瓜苗烤焦。
吃过几次小亏的父亲会在拱棚里拴上一只温度计,时刻去关注一下,不曾出过大差错。瓜蔓长到一米左右,室外温度完全能满足西瓜的生长,拱棚自然也就撤了。自然,最忙碌的时刻紧接着也开始了。
西瓜属蔓生植物,除了主蔓从蔓也众多,去除多余丛蔓亦是一场“旷日战”。来自主根的营养毕竟是限,四婶反复叮咛最大限度只能留三条“座瓜”蔓藤,再多就会严重影响西瓜的个头和产量,如果不及时去除去,只顾疯长的瓜蔓哪有“力气”去长成硕大的西瓜,所以那段时期每天从头到晚,父亲除去吃饭大都顶着太阳弯腰曲身趴在地里。
烈日下人工授粉时机,决定着瓜能否“坐”住的早晚。自然是“座住”的越早,离主根越近营养就越充足,西瓜就会长得格外大格外甜。后来,耳闻目睹我也洞悉了它们的统一特征:秘密在西瓜上的短短瓜蔓和底部瓜蒂的大小,瓜蔓越是弯曲瓜蒂越小,肯定离根部近。要是直了一些并且瓜蒂看上去相比大一点,保不准就是第一次人工授粉失败后的“二茬瓜”了,与头茬瓜甘甜的“口头”相比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瓜“坐”好了,日渐膨胀了,接下来浇水是瓜熟前一项十分频繁且有规律的事情。然而,瓜农对雨水又是那么爱恨相加。西瓜“疯长”期,自然十分期盼着下雨;到了后来,西瓜成熟前后,内心又对雨水十分忌惮。尤其是在这个时候雨点要是下大一点,就要担心地里马上成熟的西瓜,不知道有多少瓜因为雨水太多到喝“咧了嘴”。雨后的西瓜吸饱了雨水,在甜度上往往也会大打折扣的。
再说一点,西瓜地里的野草就像是它的伴侣,向来屡拔不净。我一贯毛手毛脚却成为不用干活的最佳理由了,我不是鞋踩了瓜蔓就是脚碰到娇嫩的“瓜妞”,父亲是从来不放心我去干的,所以说直到西瓜成熟我能干的活是少之又少,倒是有一件事我力所能及而又十分乐意干,那就是每逢摘瓜就乐颠颠地跟在父亲身后,从他手里接过刚摘下来的西瓜,顺着地垄抱到地头。虽然当时年龄不大,每次摇摇晃晃只能抱一只,大汗淋漓却也乐此不疲。
整日劳累的父亲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终于同意我在夜间独守瓜园。没成想,在我洋洋得意地向那些家里都种瓜着的伙伴们炫耀之后不久,晚上各家瓜棚里的看瓜人都变成了像我一样清一色的“小屁孩”。
这下可热闹了,儿时的天性,再加上瓜棚之间本身都离得不远,所以吃完晚饭大人们都回家休息之后,夜里聚在一起不搞点“集体活动”倒显得很不正常了,其中记得最深刻的就数“斗瓜”了。
所谓“斗瓜”就是趁大人们都不在,小伙伴们偷偷从自家地里精心挑选出自认为最为中意的西瓜,凑在一起参加我们私下里组织的瓜王大赛。通常到了约定的时间,西邻的玩伴金辉都总是挑个最大并且长得最圆的去下手,早早地摘来抱去当着众人先自我炫耀一番,而古灵精怪的智华,个子虽然在我们之中最矮,却总是在最后一个一路小跑姗姗来迟。“这回这个肯定是最好的瓜!”因为着急跑得气喘吁吁。“别吹牛了,你每次都这么说,上次可是你的最小哈!”“这回不能!这回不能了!”智华抹了抹脑门的汗水,笑喘着咧着他那缺了半颗门牙的大嘴。再看他这次拿来的西瓜,瓜屁股都歪到一边了,还没切开就像少了一半。“都来看看嗨,歪瓜!纯歪瓜!”引得大伙一片嘲笑奚落,“你们不懂,这样的瓜最甜了!”他倒是自信满满的。
西瓜在议论中被逐一切开,我的西瓜最大却只有五分熟,隐约还能看见里边的白瓤,很是“丢脸”;上次的冠军金辉这次抱来的瓜,虽然不是最大最多也只能八分熟,而那不起眼的“歪瓜”,样子虽然不好看却是少见的沙瓤,这次的瓜王自然归它了。“怎么样?我说什么来着,哎,哎,你们别抢!”还没等智华把话说完,大伙一拥而上手起刀落,抓起来就啃。有道是吃东西抢着吃最香,几个色味都是上乘的西瓜风卷残云般被“消灭”干净,直到一个个吃得肚子滚圆方才罢休。夜深人静,尽情吹啦调侃之后,一个个都捂着吃饱的肚子,打着饱嗝各自回自家瓜棚去跟周公相会了。
等伙伴们散了,看着自己那没人搭理的生瓜,为了第二天不给大人留下把柄,我往往会随手撇进旁边二大爷家长满麦穗的麦子地里。这挑瓜也是门技术活,特佩服智华的脑筋灵活,抽空就暗暗自个研究这挑瓜的学问,后来倒也咂摸出了些门道,只要随手一拍却也能估计个八九不离十。
刚开始物依稀为贵,再加上种植规模小,西瓜还没等到成熟的季节,瞅准商机的长途外地瓜商早已三天两头到瓜园里找上门来开始预订了。那时候卖瓜是丝毫不用发愁的,只要成熟度达标,口味甜,一季下来一般足不出户就可以通通卖完的。
可好景不长,没用两年的时间,生意的兴荣让临庄北院原本的庄稼地突然之间都变成了绿油油的瓜田,任你十只眼睛也都看不到边。到西瓜成熟季节,到处都是堆成小山一样的西瓜,价格自然大打折扣,即使是“色泽、口味、外形”上上等的瓜,这价格也是一日三跌,瓜农大多只能听天由命了。
贱卖掉其中的“上等瓜”,剩下的都是“歪瓜”,再单独批发去卖,只能近乎于白送了。父亲迫于无奈索性决定另辟蹊径,用自己的排车拉出产地下乡散卖,这样虽然身体受累,却也能略略增加点收入。于是,我才有了暑假里跟随父亲到几十里外走乡串户卖瓜经历。
拉着这装满西瓜的人力排车,几十里的路得是用脚一步步去丈量,所以每天天还没亮透,我们已经早早出发了。父亲名义上安排我在后面推车,可当时年弱的我,别说推车就是能空手跟得上排车,已经算是很牵强了。显然父亲当时的初衷,只是让为了我跟他作伴而已。
刚开始,每当跟随父亲的排车拐进一个陌生的村子,站在村中央大街的十字路口,有种莫名的兴奋感,全然不顾父亲自己用沙哑的声音忙不时迭地招揽生意。假如要是只有两三个主顾,一般我是不用去帮忙的。父亲一个人挑选称重忙不过来的时候,我也就勉强担任收钱找兑零钱的差事。
不得不说一下,这卖西瓜得有个灵活的好脑瓜和眼力,重量的零头和价格的零头不一,必须在极短地时间里准确算出价钱。等待的人挤得越来越多,你一言他一语都围着你催你结账,你自己自然着急,越着急越算不出来。确实也有过个别人欺负我是个孩童,趁我慌乱故意自报虚假的低价,来催促我为他快快找零好蒙混过关。最初让他们屡屡得逞,不过后来自己也慢慢摸透了些门道,渐渐变得得心应手,继而“火眼金睛”了。
有时候,也会碰到下乡卖瓜的同行,本来都彼此住的不远,跟父亲熟识。乡里乡村的在它村街头碰见打个招呼,再相互探讨一下卖价,寒暄几句倍感亲切。不过,他们大多都开着烧油的农用车,疾驰而过之后我很是羡慕,为此我也跟父亲争论过一番。“买车钱咱先不提,一天光烧油的钱,就把车上拉得近一半西瓜烧没了,忙活一阵都为了啥?”我当时对父亲这话却很是不理解。后来想想,父亲说的很有道理,也深深体会到了父亲的艰辛。
有一次卖完瓜几经很晚,回家的路还没开始走,雨点已经慢慢开始滴落了,父亲执意要我坐上排车。坐在车上,透过头顶上仅有的一小块塑料布,隔着稀落的雨幕,面前就是拉着排车在一路小跑的父亲,雨水浸湿着着他单薄又有点宽大的上衣,紧紧地貼在身上。朦朦胧胧之中第一次发现印象里父亲那个素日强壮的身躯,是那样的消瘦,甚至有些瘦骨嶙峋,平日里稳健的脚步变得那样散乱和无力。我的眼睛开始湿润并且变得模糊不清,内心也有种从未有过的莫名疼痛,那年我刚好十二岁!
种瓜的最后两三年里,瓜的十之七八都是父亲拉着排车徒步挨村去慢慢卖完的。再后来,供大于求的严重失衡,从此我家再没种过西瓜了。
曾经的瓜园永远也不会再有了,每当看到小贩子推车上的西瓜,就不由地回想起自己当年看瓜、卖瓜那一幕幕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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