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的私语随笔散文
夏日的午后，太阳渐渐消散了它的炙热，风也不再凌利地干燥。还未至荷塘，空气中就有隐隐的幽香，荷塘在公园一角，辽阔的荷叶田田，铺满了整个荷塘。愈走近，那风愈凉。那风因得了水气，才这样的沁人心脾。荷塘间荷花疏朗地开着，在绿叶碧水间摇曳，风情玉露，一切美得恰到好处。
在湖边凉亭静静坐着，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只置身于荷间，看它们舒展开青春的心事。她的幽香，淡淡地飘来，也惟有莲的香气，可以与心灵等高，香气清明，久久都不逸去，却又好像根本不可捕捉的灵魂。难怪周濂溪说她：“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静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年少时曾为写一篇观察作文坐在荷塘边一天，全然忘记了夏的炎热，蚊虫的叮咬。自那时就觉得荷花与众不同，百花不可与之相比。但荷花仅在夏日开放，又开在水面上，隔着碧水，只能远观不可触摸，更不可拥有，心中有些小小的遗憾。于是，就幻想着有一个带院子的房子，可以在院子一侧挖一个小小的池塘，养一池莲。夏季荷花开，暗香溢满院落，坐在小凳子上，读一本书，可以近距离看水珠在荷叶上休憩，可以把脸贴着花瓣感受柔美，可以把它一揽入怀，心若莲花开，该是多美的一番意境。这个梦就一日日地做着，那一抹荷花的背影也在心里盛开着，一直盛开到莲城陌生的风景里。
莲城最美的季节就是夏季，有水的地方就有荷。莲花是市花，路灯的造型、桥廊的浮雕、街头的雕塑、店铺的名称，随处可见荷花以婉约的姿态呈现，优雅了城市的风景。初到这个城市时，陌生的面孔，陌生的街道，陌生的方言，惟有护城河十里荷花长廊，给略有胆怯的心灵带来了愉悦欣喜。荷花不分地域，有水有藕根就能亭亭，与家乡的荷一样，绽放一季的温柔。沿着河边石板路，隔着雕花的桥栏，一路向前，走在荷开如画的风景里。以致最终决定要留下来，也有这份爱恋的情结在里面，青春的我用个人的喜好为未来做了赌，纵然不可消除的陌生会长久存在，至少还有整个夏季的荷，姑且把荷盛开的地方当做故乡，这些也算是因爱而生的慰藉吧。
自此之后，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我时常独自流连在湖畔，望着它想着浅浅的青春心事。从初露尖尖角的小荷，到渐次绽开的花朵，再到时光中的凋零花落，以致于秋风起时荷叶的枯萎卷曲，一季的荷从视线远去，心中的荷清晰如初。开始盼望夏天的再次到来，与它相遇。
有一种缘份在生命里，即使跨越再多的障碍再长的距离，承受了太多灵魂的颠沛流离和现实无常，都会有已经注定的相遇。夏天再次来到时，我不仅重逢了荷，还遇到了燕子，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夏日周末，在荷开得绚烂的地方，摄影者密密而聚，闪光灯、快门声此起彼伏，还许多画荷者，如一场盛大的发布会正在进行中。那片荷的安静早已被惊扰无数次，也许它也无奈地以不同的视角进入到了各种镜头中，如走秀的模特，一次次展示着身姿、容颜。我不喜欢喧闹，尤其是在荷塘，热闹不应该是这里的基调。我也是赏荷的人，在湖畔一角，几株不起眼的荷伴随着湖边杂草生长着，开放的有些扭捏、羞涩。与对面舒展的荷不同，以自己独有的姿态绽放着生命中的真实。听到拍照快门时，无意识地转身，一个女孩子，正弯腰、专注地把我收入镜头。看到我回头不悦的神情，她依然笑意盈盈，并再次把镜头对准我。这么固执的女子，不理也罢。转过头去，继续归于我的宁静，我的荷塘一隅。
有邮箱吗？把今天的照片发给你。一个婉转的声音，还是她，这个固执的女子。她坐在我对面，淡雅素色长裙，同色系的帽子下，是一张优雅温婉的脸，也是素面，透着清爽，带着笑意。近距离看她，也不是很执拗的女子，还有了熟悉而亲切的感觉，似是故人归的一种默契。
我叫燕子，是摄影记者，每天背着相机寻找感动，拍摄美丽。说来也是同行，她说见过我，在一次活动中，我也是像今天这样安静。抱歉地一笑，这里于我，陌生的地方太多，连街道都没熟悉，对人更是不去留意了。如果人与人要遇到，或早或晚都已注定。就这样，在这个荷塘角落，我和燕子成了一见如故的朋友。她说，镜头中的我，如荷一样安静，心无波澜，一心一意地，如一朵素雅的花，于喧嚣红尘，静静地绽放。我有些羞涩，荷如此圣洁，而我，只是俗世中的过客。
我还是常去荷塘看夏日的荷，有时也和燕子一起。她爱她的职业，并为之付出着努力，相机几乎是形影不离，随时捕捉镜头中的美好，镜头外的感动。我不同，工作之余，写些粗浅的文字，多是小女人的细微情怀，我渴望能读懂莲的心事，更痴痴地守望着养一池莲的初衷。把这个心思与燕子说起，她大笑：妞，你是在做梦吗？莲是清雅之物，是属于大自然的，哪是我们凡人可以养活的。她的话，我很不以为然。
在一个盛夏酷热让人无处可藏的时候，燕子拉我去了去了花市，说是想沾些芳草的清露，心情也会凉爽。于是，她拍她的图，我看我的花。走过一个个开得妖娆热闹的花档，处处姹紫嫣红，万花争艳，缭乱了双眼。并不想买些什么，也没有清爽的凉意，反倒是那些枝头怒放的花让人怜惜，太过繁盛之后就预示着要凋零，真的不敢去承担。尤其这些争艳的花，各种香味混在一起，过于浓郁，如洒了浓浓香水的女子，失去了清雅的美。我逃离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却是很惊喜地看到，有一个卖睡莲的摊位。睡莲就栽种在深盆里，花，漂浮在水面上，绿叶映衬下，浅红色的花，正静静地开放，丝毫不在意被冷落。我立即动了心，目光不离，挪不动脚步，无法形容自己的惊诧，那是一种类似恋人重逢的复杂心情，一见惊心、再见依然的感动。燕子看出我的心思，豪爽地买回五朵睡莲连同卖花者的一只青花缸送给我，她说：我不确定你能否养活，但我相信你会去爱它。
我兴致勃勃地把这盆睡莲放在阳台最靠近中心的位置，阳光洒下来，水面有了闪闪的光泽，睡莲的笑脸正灿烂。我像一个有了心爱玩具的孩子一样，长久地蹲地它身边，细细地看着它的花瓣、脉络，嗅着丝丝缕缕飘散的清香，陶醉着。怕它寂寞，另买回几条金鱼，让它们在水中嬉戏，游弋，为这盆睡莲增加灵动的生机。每当夜幕弥漫之时，它就收了盛开的瓣合上了花蕊，安静地进入睡梦中，在黎明之前，又徐徐绽开，一睡一醒，一开一合，如它的名字一样。在家里种一池莲的梦想成了现实，心中实在欢喜。
这种欢喜一直持续了一个星期，它的花瓣张合自如，而且我还发现未开放的花苞也在渐次张开，我非常兴奋的以为它已经喜欢了这个新家，看来卖花人说得不错，睡莲和荷花不同，荷花是开出水面，在空间亭亭玉立。睡莲的叶片和花儿都是浮在水面的，水在承托着花瓣和叶片。只要有阳光，有水，它就能活，还真是特别好养。我的兴奋还在持续中没有消减，一天早上，依然去看睡莲开花，却意外地看到它开始萎谢了，有的叶子边缘有了暗黄色，那娉婷的枝蔓仿若有去意已绝的凄美。就连水中的小鱼也好像没睡醒，懒懒地不肯游动。我的心揪着，立即开始难受起来，它是我眼前的风景，也是心上最怕触到的一点痛。
急中生智，清醒过来，上网查找睡莲的养育方法，才知道，原来睡莲虽是水生植物，却需要土、需要肥，而且还应该是肥沃的粘性土壤，不但要阳光充足、温暖潮湿、通风良好，还特别要求清洁的水质。否则，叶片腐烂。换了清水，又把从到田间带回来的薄土放进去，希望它慢慢舒展来，再用笑脸迎晨曦微露，以安静伴夜晚的星光。我再也不敢只观赏而不知道疼惜它了。
可是，虽然我很尽心，终究还是没能与睡莲陪伴很久，它还是把我隔绝在了它的世界之外。在一个夏末的傍晚，它终是萎谢了最后一片花瓣，凋零了最后一片叶子，只留下清水与瓷缸，寂寞地闲置在斜阳里。我虽然是一位爱着它的女子，始终不懂它的美，没有了天然的滋润，把它养于深闺，没有合适的土壤，没有自然的风雨，它如何散出质朴的清香，如何灼灼出自然的光彩？也许爱花和爱人一样，有些人一生都在摸索真相，一生都是盲目，这样渴望爱，渴望爱着一个心爱的人，但从来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得到她。以为折下一朵心爱的花，握在手里是充实的，可是这就是得到么，离开水面，离开枝头的花瓣一样有着清香，却是寂静和忧伤的。伸开手的时候，如果花还依旧美丽，那也仅仅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从养一池睡莲的梦中醒来后，我心伤了很长时间。燕子知道后曾嬉笑着说，我们都是如莲般的女子，只是她如睡莲，对生活的`要求不是太多，而我如荷，过于清醒，不容易接近幸福。活在红尘世间，到底不能像莲那般，我，总是善感多愁，有一颗过于清净的心。睡莲生于浊世，必然懂得相处之道，懂得圆融，有世俗的幸福和满足，有着安然生活里的真和暖。
那时的燕子也处在工作激烈而无序的竞争中，她努力做好自己的事情，拍摄心中、眼中的美好。她喜欢宝钗的一句“淡极始知花更艳”，她不重名利，待人宽厚、谦恭。别人尖刻，她却忍让；别人争利，她却疏财；别人争一时一事，她争一生一世。这种人生态度仿佛不是她这个年龄应有的，也在影响着我。我们都是素心的女子，以同样的明亮心境，游走在最深的红尘，感受人世的薄凉和情感的热烈，也会清醒地追问意义。而貌似阳光快乐的燕子，也有孤傲的背影，她的梦想在远方，莲城只是一个驿站。送她北上的站台，心就狠狠地疼痛，我宁愿她是一个平凡女子，有现世的安稳和满足，有物化的幸福可充盈，过着阳春三月桃花一样的明媚日子。然而，她终将离开，她的镜头不仅是一池的荷花，是无边际的海洋。离开时，燕子只挥挥手道别，没有任何忧伤的语言。也许睡莲就是这样的女子，为爱而生的女子。她需要好多的爱，需要澄澈晶莹不染尘埃的水，需要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尊重，于是她注定要在不完美的现实中，历经磨难，找寻她前世今生的永恒。
再也不想养一池的荷了，却依然深爱着荷塘中的绽放。在湖边赏花的时候悄悄摘下一瓣荷花，浅粉红的花瓣，应该是正在盛放的时刻，把这朵最娇嫩的花朵夹在书里，隔了一段时间，偶然展开书页，眼前的花瓣早已失去了本来的容颜，蜷缩在一起，没了水分的花瓣变成了深褐色，与当时的明媚形成惊人对比，让人不忍目睹，连忙把她取出。花是有品节的，不愿意丢失了灵魂，她静含的美在尘世的对岸，宁可我永远也握不到她的手。就像那种望之即近，触之即远，永远隔着一段透明距离的恒久爱情。
夏日在轮回着，心境也随年龄而改变着。燕子在北京举办了摄影展，我没有去参加，发了一张公园荷塘的照片，连同一句祝愿：累了就回来看莲花开。那边的她已是泪水涟涟。年少时，读席慕容的诗，不理解那“我已亭亭、不忧、也不惧”的真实含意，只知道那是一种境界，一种超越了盛放、跨越了青涩、舒展了灵魂的一种境界。现在知晓了莲的心事，是要有了莲的历练才可以读懂的，最美丽的时刻正是经历了淤泥的侵蚀，经历了夏雨的滂沱，甚至经历了早寒的秋风，才会亭亭而立，不忧不惧的。
要在佛前站上多少年，才能修成一枝莲？又要在泥里沉淀多少光阴，才能亭亭净植开出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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