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完的山路随笔散文
山里的孩子呀心爱山,从小就生长在山路间,我们山里的孩子,都是在山路上长大的......
那天黄昏,妈妈背着装满麦捆的背篓往家里走着。山风吹散了妈妈的头发,路边的荆棘划破了妈妈的粗布蓝衫。“黑狗”对着山对面刚刚升起的月亮汪汪地吼叫着。河边人家煤油灯早已点着,灯光从柴门透出了,映在哗哗流淌的河水上,河水泛着银色的波光。黄昏来临,麦场上打麦的连枷声仍然此起彼伏。
就在回家的山路上,妈妈开始阵痛,痛苦的妈妈扑倒在路边的柴堆旁,好几把麦捆从背篓里掉出来,滚下了悬崖。妈妈用力抓起一把泥土,又把树枝紧紧地抓住咬着牙,大汗淋漓,但她的脸上布满了幸福的皱纹。懂事的“黑狗”扬着尾巴飞也似地边跑边叫着回家去喊奶奶,小脚的奶奶匆匆忙忙拿起一把剪刀,背着装满麦秆和棉袄的背篓爬上山来。奶奶看到,倒在地上的妈妈,双手捧着刚刚出世哭泣不止的我,早已晕死了过去。我们山里的孩子,就是这样诞生在屋后的山路上的。
......
六七岁的时候,我们就背着小挎篮上山打猪草了。路边长满了鲜红的鸡冠花,满山遍野都是,好像一群公鸡在山坡上比赛,看看谁的脑袋更加骄傲更加美丽。路边的石缝里长满了酸得让你打颤的酸酸草,真的,酸酸草真能酸死人啦!尝一尝,保你牙关打颤,双眼迷离,浑身起鸡疙瘩。酸酸草小而圆的叶子绿中泛红,茎杆很细,生着豆角一样的果实,不知道猪吃的时候到底酸不酸,反正它们非常喜欢。路边的荒地里长满猪们最爱吃的荞麦芽,茎干中空,非常鲜脆,一折就断,并且渗出白色的乳汁,叶子又大又软又厚又绿。荞麦芽分成家荞麦芽和野荞芽:“家”的就是农民在地里种上的,到了秋后就能收获,磨了面,做荞麦面条或荞麦包子。“野”的就是自已在地里长出来的,是去年收获时遗漏的种子不知不觉中发了芽。我们小孩家当然分不清这些,见了它们,不分青红皂白,一古脑儿地拔了,装进挎篮里。那次,我们在一片背阴的黑土地里,发现了一大片野荞麦,我们正哄抢得起劲儿,忽然,对门山头有人大声喊叫:“喂,谁在抜我家的荞麦!那是我家种的!不是野荞麦,是家荞麦!”我们吓得飞跑,竹篮里的猪草撒了一地,一个小伙伴的脚趾碰在石头上,碰掉了指甲,鲜血直流,另一个小伙伴扎在头上的红头绳挂在树枝上,脸庞被荆棘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我们山里人全靠薪柴做饭取暖,八九岁我们就得上山砍柴。好在山里到处都是树林,连那些险峻的悬崖也长满了马尾松和橡树。大人们忙于修田造地、播种收获,他们没有时间上山砍柴,每个家里烧柴的事儿,全靠上学的孩子们。放学后,我们放下书包,胡乱地吃掉一碗饭或者拿起几块锅盔、几个烧红薯,边吃边爬上山去。木制刀鞘用草绳穿着拴在腰际,溪水中磨得发亮的弯刀把刀鞘在屁股上打得“噼呖啪啦”直响,一双龙须草打成的草鞋穿在脚上,鞋鼻处扎上一朵红色的小花,那是妈妈用破布剪裁而成。路边桑林的`桑葚早已熟透,黑里透红,满树都是。我们像猫一样爬上树去,一大把一大把地摘下来,直往张大的嘴里满满喂去,我们的嘴唇都染成黑色的了,像火炉边烤焦了的锅盔。
“吃桑葚,黑屁股,拉屎拉尿黑乎乎……”我们边吃边在树上高兴地唱着,我们唱的“黑屁股”,其实指的是我们自己的嘴唇,我们自己嘲笑自己,我们笑得不亦乐乎,小肚子涨得“咕噜噜”直响,好像地雷就要在土地里爆炸。我们去地边摘来油桐树叶,然后叠成一个小盒子,再上树去摘下满满一盒子桑葚,然后吊在树枝上,准备打柴回来后把它们带回家,给奶奶妈妈小弟小妹们吃。
天快黑了,我们才匆匆忙忙去砍柴,不过,砍柴的地方并不远,我们很快就砍了一大片,放得地上,整整齐齐,最后把细长的黄柳木枝条扭成绳子,把地上的柴捆紧紧地扎上两道。等大家收拾完毕,就一齐高喊:“啊呀,快走哇,狼来了!狼来了!谁走最后,狼就吃了他!”我们砍柴娃便飞也似地拖着柴捆往山下跑,“唰唰啦啦”柴道上卷起一阵阵尘土。回到家,天已黑定,大人们也已收工,大人小娃们一起坐在院坝的石墩上聊天。门前的小河曲曲弯弯,落满天上的星星,亮亮闪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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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二岁我们上了中学。长大了的山里娃,应该自己挣钱交学费,自己挣钱买钢笔,买连环画。许多城里人没有吃过山桃、板栗、柿子、八月炸、竹笋和地耳,我们就上山去把它们采回来,自己舍不得吃它们,星期天全拿到小镇上卖掉,挣来的钱换上几个小本子或是买来一盒五颜六色的蜡笔。最能挣钱的就是去运货了,把山里的粮食或土特产运到山外的城市,把山外的煤油食盐及其他物品运回山里。
那一次,姐姐和我等十几个伙伴给收购站运送花椒,每人背六十斤,要走八十里山路,才能送到刚通公路的小镇上去。这样送一趟货每人可以挣到一元二角钱,可以买十个小方格本子或者一个非常漂亮的文具盒。鸡叫头遍的时候,我们就打着火把走上山路,天亮的时候,我们竟赶过二十里路了。天刚放晴没有几天,很多地方塌了方,一块巨石横卧路中,伙伴们小心又小心地绕过去了,最后只剩下姐姐和我。姐姐背着比她的身子高出半个头的麻布包,晃晃悠悠地朝前爬,巨大的石头朝前撑着,只有一尺宽的地方让人通过。姐姐双手抓紧石头一步一步往前挪,忽然,“妈呀!”一声,姐姐不见啦!姐姐掉到悬崖下去啦!我赶快甩掉背上的麻布包,大声呼喊:“姐姐!姐姐……”我也不知道自己怎样从一个满生荆棘的石梁上“飞”下了悬崖。看到姐姐闭着眼睛,躺在一块大石包上,额头上流着鲜血,脚上的布鞋只剩了一只。我大声地喊着摇着姐姐,姐姐动了一下,眼睛无力睁开了,不能言语,她好像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幸好,姐姐背上装满花椒的布包还垫在身下,尽管花椒撒了一地,但也缓冲了刚才的猛烈撞击,姐姐总算大难不死。我抬头一望,天呀!悬崖起码有十多丈高,路基上的石块和泥土还在向下砸落着。小伙伴们站在我们身上的路基上发愣,只有一个好像如梦初醒的小男孩大声惊叫:“怎么,你们两个都掉下去啦?”小伙伴们赶忙从石梁上窜下来,衣服被荆棘划破了,脚趾被石刀划了口子,鲜血染红了泥土。小伙伴们帮扶着把姐姐背走了,我一个人留在路下,一捧捧把撒在地上的花椒揽起来,装进麻布包。
那一次,我们不但没有挣来运费,为了给姐姐治伤,我们背了好几次山货,才把欠药店的药费还请。幸好,镇上的收购员没有让我们赔偿损失掉的几十斤花椒,我们也不知道怎样感谢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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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们山里的孩子都长大成人了,有的考上了大学,有的还出国留学,有的当上国家干部,有的经商发了财,很多人走出大山永远不回来了,连回家看一眼都不大情愿了。但我们大多数山里人仍然住在山里,永远生活在山里,永远在山路上,弯着弓一样的腰身,扛着生锈的鉄犁,赶着黑色的键牛,戴着破烂的草帽,一步步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去,又一步步向着太阳落去的地方走去……
山里的孩子,就这样长大,山路上走来了青春年华;风风火火这样长大,啊,山路!我们山里的孩子,永远走不出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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