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馄饨散文
裹馄饨是母亲生前的家常活。日积月累也培养了我对馄饨的情有独钟:在四川尝过“龙抄手”,在广东品过“云吞”及“云吞面”;在东北喝过汤里放入海带、紫菜的“面片馄饨”,在福建嚼过皮子里压进肉末的“肉燕馄饨”;不论是百年老店的“虾肉馄饨”,还是走街串巷的“柴爿馄饨”,自西向东、从南到北,品尝了无数种各式各样的馄饨,可品来尝去,总觉得自己母亲的馄饨数第一。
母亲裹馄饨,选购皮子是讲究要有韧性的,太干太湿都不买;肉馅的料要精,常常添加些肉皮让馄饨生出汁来;馄饨一定要裹得饱满,有别于外面卖的舍不得放馅的瘪馄饨;馄饨的式样也要漂亮,尤其是两片领口高高地在背后耸立,让馄饨像身着燕尾服的欧洲绅士:庄重、洒脱。
全家曾随父迁居西北、闽南近7年,而母亲裹馄饨的传统却绐终不曾中断,连三年饥荒时期也不例外。那时父亲作为高级知识分子每月有十一斤面粉供应,只是没有肉。母亲便将自己种植的花菜、卷心菜叶子摘下来与豆饼一起剁碎,自己擀皮子,裹得馄饨一只只虎虎有生气,大家喜称菜肉大馄饨。待食品供应稍有改善,逢年过节,母亲总要裹一顿全肉馄饨,这全肉并不符实,因为肉中还掺进剁碎了的.油豆腐,那时一斤肉价虽然只有8角钱,但家中经济状况并没有达到随心所欲吃肉的程度。母亲摆出许多优点:油豆腐嚼在嘴里有很浓的肉味,又不觉得发腻,还省钱……
母亲的馄饨是全家平淡生活的佐料,也是给左邻右舍带去的一份关爱。每当裹馄饨,整幢石库门就像过节。母亲总是从第一锅馄饨盛出几碗端给前楼的过房娘、客堂间的汪师母、亭子间里的阿姨。隔壁邻居小丽,慢娘对她很凶,饿肚皮是常事。每逢裹馄饨,母亲总要留出一饭盒子,等慢娘不在时偷偷地塞给小丽吃。
全楼上下都说母亲的馄饨正宗。每次裹馄饨母亲总是笑逐颜开,唯有一次例外。62年我们全家因福建战备疏散回上海,按当时的政策是可以重新将户口迁进上海的。但住在同条弄堂里的派出所户籍主管却久拖不办。眼见与我们一起疏散回来的都报进了户口,母亲急了,又想不出什么办法。有一天裹馄饨,第一碗盛好,我问先送哪一家?母亲却端着馄饨不动。移时她怯怯地叫我端到那位主管家里去,声音很低。我接过馄饨不情愿地转身出去,又被母亲叫住。母亲望了我好一会儿,重将馄饨接了过去,喃喃自语道:勿要送了,勿要送了……只见她的眉头皱得很紧很深。我清楚:在这矛盾的心绪里,交织着母亲何等分明的是非与亲疏啊!
时隔三十多载,每当举家裹馄饨时,我依然难以忘怀——母亲的馄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