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留下的故事散文随笔
想讲这个关于坑的故事,是因为读萧红的《呼兰河传》,萧红故乡的呼兰河,呼兰河二道街的大水坑,和妈妈讲过的姥姥家附近的大坑是何其相似,妈讲得“有鼻子有眼”,所以从小到大,都不容怀疑。
妈生于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她说她小时候,姥姥从来不让她单独到村东头去玩儿,因为村东头的土地庙旁有个大水坑,水坑里有怪物,会趁人不备吃小孩子,所以几道村的大人,把自家孩子一天嘱咐好几遍,更有些家里条件好的,会不离手地看着、拽着自家的孩子。
那个大水坑约有两三亩或三四亩大小,有多深?没人知道;怎么来的?有多久的时间等信息,都一概不知。有说光绪年间,烧砖窑留下的;也有人说更早,雍正年间的一个夏天打雷给劈的。总不过都是周围乡亲们祖一辈、子一辈的传说、演绎,也没有人细究其根本。
据说是大坑底下有个泉眼,不管天多旱,大坑都没干过。早先村里的妇女在水坑边洗衣、涮菜;男人们洗澡冲凉都在那里,半大的小子们也到坑里洗澡(村里把裸泳就叫洗澡)。一度大坑是几道村儿的消息集散地,好的,坏的,都从这里发布。
说是有一年春天,大约是清明节前后,东村老许家四岁的丫头跟她妈在河边洗衣服,从大坑里突然伸出一条鞭子似的东西,就那么一甩,那孩子就没了踪影,等孩子她妈哭喊着叫来村里人,连孩子的影儿都没捞着,四五天后,水坑上边漂浮着孩子的红肚兜。于是,村民们在孩子妈哭哭啼啼的诉说中,开始演绎事件的经过,也不乏口齿好的,添油加醋地一个劲儿散播,传的神乎其神,但不管怎么样,老许家的丫头确实是掉进大坑没了。
从那以后,附近村子经常丢鸡少鸭、失猪短狗的,具体丢失的原因,似乎没人去追个究竟,统统归罪于这个水坑。偶然也间或丢个把孩子,河边洗衣的老太太,也有莫名失踪的,于是村里人笃信水坑里有怪物的讹传。大水坑成了不祥之地,再没人敢靠近。大水坑一度成了大人们吓唬不听话孩子的话把儿;就连土地庙二月二的庙会,人们也都躲水坑远远儿的。因没有人靠近,水坑也就没了生气儿,一到夏天,水面儿上一层厚厚的水藻,间或也会长出几棵菱角,白色的菱角花鲜亮得招引来几只煽动蓝翅膀的“豆娘”(一种身形小巧的蜻蜓)憩在花心上;水坑里蚊子大而且肥,燕子从水面一闪而过,那些蚊子就成了它的美餐,燕子的翅尖划过水面,在水藻上开出一道狭长的蹊径。
妈说大约上世纪四十年代,水坑东边村里一个姓宫的大户人家,农闲时,家里的黄牛早上出门,傍黑回来,牛身上大汗淋漓,以为是谁家偷用他家牛干活,于是就悄悄跟着牛出门看个究竟。
牛出家门直奔水坑,在水坑边啃了一阵草,就围着水坑“哞、哞”地叫,不多一会儿,就见水面咕咕冒着水泡,水藻绿波涌动,从水坑边突然甩出两条鞭子似的绳索样的东西,不偏不倚,正好牢牢地缠住牛角,牛“哞哞”地叫着使劲往后退,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拖着“绳索”,把牛往水坑里拖,两股力量在岸边与水坑之间做着势均力敌的较量,终于因体力不支,两相作罢,最终没有分出胜负。
发现了这个秘密后,那户人家给牛喂精饲料,拉磨盘练劲儿,两个月后,牛长得膘肥体壮,赶到水坑边再决胜负,并派五六个年轻力壮的伙计拿着绳索,挠钩,铁叉等工具助阵,当那两条“绳索”缠住牛角后,牛使出浑身的蛮劲,用力往外拉,伙计们也乘势拴住牛角上的“绳索”,帮助牛一起用力,当有一个怪摸怪样的大头露出水面,伙计们就势用长钩勾住,几把铁叉也正中怪物要害,大概是怪物疼痛难忍,用力地扭动身体,把个水坑搅动得翻天动地,最终,再也无心恋战,想要挣脱,怎奈几个伙计和牛的力气合二为一,也是不能小觑,几个回合下来,那个怪物终于被拖上岸来。
听说水坑里捞上来怪物,几道村的大小孩人都聚来看热闹,那怪物个头比那头黄牛还长,脑袋有一个肥猪头大小,嘴两边的触须像两根缰绳,又粗又硬,怪物离开水,大嘴一张一合的使劲呼吸,那嘴大得足足可以吞下一头百、八十斤的猪仔,嘴的上颌长着一排尖牙,像木匠破木头的大锯齿子,每颗牙齿一律向内弯曲;下颌是两排细碎的尖齿,和锉刀似的。至于这怪物到底是什么,大家议论纷纷,请来高五爷来解惑。水坑西边村的高五爷见多识广,他围着怪物转了一圈,老人给了准确的答案:这是一条鲶鱼。但是这鲶鱼怎么到这个水坑里来的,在水坑里长了多少年,他也是一无所知。老爷子捋着胡子,仰着脖子想了半天,最后给出的答案:雨生的,不定是哪一年随着大雨到水坑里的,长大后成了事,祸害一方。高五爷的话村民们是相信的:第一,老爷子是十里八乡最识文断字的,他读过好多书,见过大世面;第二,在乡下沟坎的地方,每逢雨水旺的年景,水沟子里存水日子长了,就会有小鱼仔,小鱼仔怎么来到,没人能说清,就归咎于雨生的。所以,高五爷给的答案村民们是认同的。
大鲶鱼在水坑旁边翻腾了一阵,没有了活力,鱼儿离开水那还能活。刚才捕鱼的宫家的几个伙计,早就准备好了宰杀的工具,他们用杀猪刀割开鲶鱼的肚子,立刻鱼的五脏六腑就流了出来,鲜血和腹水淌成小溪似的流进水坑。鱼的'肚肠有猪大肠那么粗,再剖开肚肠,里边居然发现有骨头和女人的耳环、簪子等首饰,在场的所有人愕然,这么多年来,几道村莫名丢失的活物终于找到了元凶。家里丢孩子的、丢大人的,立刻坐在地上呼天抢地地嚎啕,老人、妇女们也陪着流了会子泪。男人们抄起手边的家具儿狠劲儿的抽打鱼的尸体,以解心头之恨。
后来,这条“鲶鱼精”被肢解后投回了水坑,水坑也就更是不祥之地了,也更没人敢靠近。
不久,姓宮的大户人家雇人、雇车把水坑填了,而填平的地自然成了宫家的私田,头一年地里的玉米棒子长得有二尺长,玉米粒饱满的像手指肚儿大小,第二年种小麦,麦秸秆有筷子粗细……连续几年,地里种啥都是好收成。就因为这几亩肥田,解放后划成分时,老宫家被理所当然的化成了地主。
解放后破四旧,原来水坑边的土地庙也给拆了,庙里的土地爷也给请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时间久了,水坑的事慢慢的淡出了人们的谈资。若干年后,姓宮的人家因成分不好,备受歧视,宫姓后人们搬走了,搬到哪里,没人知道,知道水坑故事的人几乎没有了,即使有村里人偶然讲起,后生晚辈们会说:“净瞎说,哪有那么回事儿。”
成年后,老妈讲这个故事,它的真实性其实也怀疑过,后来读到《呼兰河传》里二道河子的大坑,忽然想起这个故事,权且当成是真的吧,反正所有相关的痕迹已经化为乌有,人证物证都没有了,就再也无从考证。
如今,妈妈也离世了,她讲的姥姥家那个乡下水坑的传奇故事就真的成了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