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祭散文随笔
每逢祭日,都会给父亲带两包烟。普通的,不要太好,太好父亲会在梦中责怪于我。
父亲生前无其它嗜好,当然方方面面的情况也不可能让他敢生有其它奢望。
本来那就是一个物质匮乏的时代,再加上生了我们兄妹八个,光吃饭和长大大概就够他上气不接下气的了。
在对父亲十几年的记忆里,奇怪我竟想不起一句父亲具体说过的话。沉默是他惯常的状态。他抽烟的情景倒是随岁月的流逝在我的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在有月亮的院子里。
在猪舍的围墙上。
在每次劳作后的疲惫不堪中。
烟雾中可以感觉父亲极享受的样子。
很多时候父亲抽自己卷的喇叭筒,有时候也抽盒装的,极廉价的那种。父亲抽烟并不是很凶,却不可以没有烟,没有烟的时候我们便感觉他六神无主的样子。便会打发我们兄妹谁或者谁去为他买一包。
母亲常会对着父亲的烟雾责骂起来,抽吧,抽死你,油盐酱醋都被你抽光了。母亲很要强,很勤劳,每天总是不停地劳作,只是脾气很坏。常常不知为什么事情就和父亲吵嚷起来,父亲开始还和母亲辩驳点什么,如果母亲发展到声嘶力竭鼻涕一把泪一把,父亲便会无声的出去,到院子里或者街上抽一遭烟。
现在已为人父的我想起来,那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记忆中父亲很少对我们发火,真的想不起来他有对我们动过手脚的时候。倒是母亲常常不客气的对我们巴掌上身,并且下手很重。母亲是文盲,虽听她说上过识字班,但还是连自己的名字也写不来。父亲是识字的,在那时也可算个知识份子吧,听母亲说,在我出生前父亲当过小队的会计。
只有一次,我记得异常清晰,父亲站在南墙边好像在看着我们家那头骡子思讨着什么,我和四弟五弟则在院子里可劲儿的折腾,好像碰倒了什么,父亲突然间大怒,抄一根木棍朝我们扑过来。当时真把我们吓坏了,我们飞快地向院们外跑去,父亲没有追上我们,我们在院墙外回过头,看见父亲站在院中已点燃一支烟,烟雾中看不清父亲什么表情。
很晚的`时候,我们才悄悄溜回了家。我们一次次偷窥父亲的脸色,但一切如往常一样平静,好像白天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这让我们悬着的心一下子掉到肚子里,当然我们仍然装模作样的规规矩矩了一夜。
记忆中父亲最高兴的时候,是在除夕我们穿上了他为我们从村里那个裁缝铺里取回来的新衣服。说来有点怪,本来衣服这方面的事应该是属于母亲张罗的,但每年要过大年时,总是父亲带着我们最小的兄弟三,到村里那个老女人的裁缝铺。母亲看着我们身上的新衣服,总是一脸不如意地说,七皱八扯的,可惜了那六块钱。父亲则一脸笑眯眯的。我们亦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尽管每年都是千篇一律的绿袄蓝裤。
父亲走时我十七岁,也许是出于男人的矜持,还是其它的原因,细细想来依然想不起跟父亲说过什么话。
那年入冬了,我跟父亲去煤场给家里拉煤。那天拉煤的人很多,天气很冷,有西北风在呼呼地刮,煤场里挤了无数的马车,人的咒骂声,骡马的嘶叫声,鞭子“啪啪……”的抽打声,在煤场里搅成一团。一个穿着羊皮袄,一脸胡子拉碴土匪头子模样的男人,在煤堆顶上歇斯底里地叫骂着。
赶马车父亲是半路出家,用母亲的话说,根本不是那块料。那天天快黑时,父亲和我才拉回了煤。
第二天,父亲便不再说话,一病不起。医院诊断中风加脑出血。
那几天,父亲一直大张着嘴,一双眼睛瞪着,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好像想弥补他以前一直很少说话的亏欠。
但父亲真的不能说话了,终究他没有说出什么。
不觉间我也为人夫为人父了,孩子已齐我眉间高了,终于知道了“父亲”这个词的份量,懂得了父亲的沉默。
有时真想跟父亲说说话。
但即使在依稀的梦中,父亲依然无言。
只能在每个祭日到来的时候,勿忘带上父亲钟爱的烟。
站在坟头,把那些烟一根根点燃,看它们在风中无声的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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