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里有个好父亲散文随笔
父亲通过媒人认识母亲,父亲24岁,母亲19岁。父亲的高大健壮、男人气概,母亲的五官端正、高挑结实,非常符合乡村里传统的审美标准,双方一见钟情,彼此心仪。
完美的爱情有很多种,相敬如宾型的,小鸟依人型的,崇拜型的,服从型的,呵护型的,只要双方适合,都回奏出爱情的绝唱。
父母的婚姻属于母亲对父亲崇拜服从型的。母亲属牛,也的确有牛的勤劳和坚韧的品质。听奶奶和小姑说过,年轻时候,两人也有过争执,年轻气盛的父亲,一气就去了学校,十天半月不回家。母亲一个人带着孩子,务农做家务,艰辛度日。最终,父亲善良的本性占了上风,又回到了这个家,两人和好如初。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对夫妻几经磨合,却实现了夫唱妇随、平平淡淡才是真的爱情神话。自我记事来,我从来没见过父母吵过架,红过脸。如今我分析,除了母亲对父亲的崇拜服从外,还有他们具备相同的勤劳、善良、节俭、朴实和人生目标,这些共同点使得他们的婚姻平静稳定,琴瑟和谐。
在家里,父亲是生产队长,母亲是政委。每次策划劳动计划,父亲就和母亲商量好。然后父亲带着全家,一起出动,完成计划。
父亲有时呵斥我们,我们不服,母亲从中周旋,息事宁人。母亲有时责骂我们,父亲也帮着呵斥我们,直到母亲气消。
如若,母亲挑了农具,我们做子女的空手,父亲就会大声责怪我们,哪里有让几十岁的娘拿东西,子女还空手的?我们立即帮母亲提东西。
菜碗里有点好吃的菜,父亲就会夹给母亲,母亲就夹给父亲,让来让去,就让到我们做子女的碗里,我们不知道谦让,吃了。如今想起来,难受,愧疚。
父亲是大男人,却具备小男人的细腻。除了不洗衣服外,家务活样样能干。他和母亲一起做饭炒菜,扫地洗碗,剁煮猪饲料等。他陪母亲逢墟,逛街,心思极好地讲价还价,直到买到合算如意的物品。也因此,两人做事总是成双成对,形影不离,总有说不完的话。
我记得,小时候,有很多次,半夜醒来,听到他们的谈话声。内容大都是,白天的所见所闻,双方对事情的分析看法。也有几次,是母亲被梦惊醒,向父亲描述梦的情景,父亲就安慰她,没事,没事,梦得相反。
现在想起来,母亲经常做的那些噩梦,是不是也是她短寿的预兆呢,难道冥冥之中真的命中注定吗?回想往事,父亲常常叹气,恩爱夫妻不长久。
记得我的婶婶曾开过父母的玩笑,你们都四十多岁了,两人还睡一头,哪里这样好呢。伙伴们在一起玩,有的说“我爸爸睡觉要穿睡衣睡裤才睡得着。”
有的说:“我爸爸穿背心睡。”
我脱口而出:“我爸爸光背睡觉。”
大家突然一阵大笑,我才意识到自己说话太唐突。
我读高中时,大弟大妹读初中了,小妹也进了小学,家里开支越来越大,家境越来越困窘。我常常听到父母盘算着开支,钱真是经不得花呢,手稍稍紧一点,钱还是能节约点的。于是,他们更节俭,恨不得一个钱掰开成两个花。父亲,一两件块多钱的汗衣,穿一个夏天。母亲,连过年都穿的旧衣。
晚上,父亲从学校回来,炒两个菜。第二天,母亲就吃剩下的菜。没有剩菜,母亲就用一两点豆腐乳送饭,或用腌菜送一两个红薯下肚。家里养的几只母鸡,下的蛋,她舍不得吃,背着父亲,偷偷买了。积攥点钱,送我们上学的时候,塞给我们做零花钱。
日子过得艰辛,但很快乐。父亲常常对母亲说,现在,他们是只能吃不能做的时候,再过10年,我们的日子就轻松了。那一年,我考上了大学,给父母争了气,他们也看到了曙光。父亲说,再过几年,等他们都大学毕业了,我们就不种田了,只种点小菜,有我的工资,咱们俩就享享清福了。
命运总是在关键时刻,捉弄着人们。就在大弟大妹相继考上大学后,母亲病倒了。
比起父亲来说,母亲的身体虚弱得多。母亲一共生过六个孩子,两个夭折。传统的父亲认为,多子多福,他希望能有两个儿子。大概也是命中注定的吧,生过一个儿子,满月就夭折,再生,都是女儿。现在,父亲的思想终于转过来了,早知这样,当初就只生他们姐弟俩就好了,生活也不会这么艰难。
不过,我们倒是非常感谢父母,生下我们四个。逢年过节,出去旅游,相聚一起,打牌聊天,开心惬意,真正的人生之大乐!
也许是营养跟不上,也许是劳累过度,母亲经常感到力不从心,贫血,头晕。1996年的下半年,一天下午,母亲一个人上楼去掏米糠煮猪饲料,她晕倒在楼梯边,没人知道,过一会儿,她自己醒过来。她去土里打苎麻,感觉全身无力,就蹲在苎麻沟里休息。村里人问她,她说,累了,没力气,休息会儿。
后来,半夜里,她发烧。和往常一样,她认为是感冒了,打过几针后,不见好转。父亲请一周假,带她去县人民医院检查。查出伤寒病,父亲长吁一口气,找准了病情,一点小问题,只需一周时间,就可以痊愈。父亲陪着母亲,服侍她打针吃药,极为尽心。病情有了好转,但医生始终查不出母亲严重贫血的原因。
母亲回家后,依然虚弱,无力,依然不明原因地发烧。父亲又请来方围最出名的伤寒病医生,几副药下去后,母亲身体愈加虚弱,到年底,无力起床。父亲意识到了病情的复杂性和严重性,但他总是安慰我们说,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贫血,吃点营养,休息好,就没事了。
大年初三,父亲决定带母亲去攸县中医院就诊。那天早晨,打开堂屋大门,往常,家里的这只大狗会跃向门外,这次,它没有出去,而是横躺在堂屋里,催它,踢它,它一动也不动。路上,带去的火炉从车上摔下来,开裂。父亲后来回忆说,这一切,都是不好的征兆,母亲的病是非常严重的了。
这一次,通过骨髓穿刺,被诊断为白血病。仿佛晴天霹雳,我的外公外婆,舅舅们,纷纷赶到医院,慌张,伤心,痛哭。家族里没有过白血病史,医生说,劳累过度也会引起白血病,好比机器运转过度,平时太缺乏修复和保养了,主机已经损坏。
父亲不甘心。他陪着母亲,四处求医,几经转院,精心服伺。四个女子,除了我,父亲对弟妹一直隐瞒病情,安慰他们说,只是重感冒而已,不用牵挂,好好读书。父亲又请了一个月假,日夜守护着母亲。母亲精神好的时候,他就握着她的手,跟她开玩笑讲故事,说她得的仅仅是严重贫血病,以后只是全身无力而已,等出院后,就养着她。母亲精神不好要休息的时候,他就四处寻医,四处求救,让我们查找各种报刊上的广告,只要有一线希望,绝不放过。医生早已告诉父亲,母亲的病他们无能无力。但父亲还是坚持住院,他说,母亲劳累了大半辈子,没有享过福,最后的时光,为她花点钱,才心安。
父亲到处借钱,不顾医生的建议,坚持让母亲住院治疗了近一个月。这一个月,他安排舅舅在家为母亲做寿木,准备后事。舅舅做寿木,忍不住痛哭,他总是希望奇迹能出现,他的姐姐能重生。母亲出院后,遗憾地对前来看望她的乡邻人说,我得了严重贫血病,以后只能吃不能做了。
直到母亲去世的前几日,父亲才发去电报,把弟妹们从学校召回,陪母亲走过最后几天。突如其来的'不幸,从大学赶回来的大妹,从门前池塘边一路哭着回家。大弟一时不能接受事实,人像傻子一样,这里站站,那里站站,呆滞,恍惚。
人类的力量无穷大,可以上天入海,但在死亡面前,无能无力。那几日,父亲和我们四个子女,守候着母亲,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呼吸一日比一日急促,生命一点点地逝去,我们急躁,痛哭,痛心,无奈,无助。
母亲临走的前一天,父亲才告诉母亲真相,伤心地对母亲说,你走得太急了,你欠了我的。母亲责怪说,早知这样,何必花那么多冤枉钱呢。
我永远不能忘记1997年二月初十的那一日,天气格外的特别,连续十几天的阴雨后,太阳从云层间的一块青蓝色天空中放射出刺眼的光芒,田野里一望无际的油菜花也辉映出逼人的金黄。东南风呼啸而来,刮起门前片片的樟树叶子,在空中盘旋起舞。这不像是初春,更像初夏。我的母亲,世上最重的恩人,就是在这一天的8点2分永远离开了我们,享年只有47岁。我紧紧握住她尚有余温的手,竭力想挽回她脉搏的跳动,然而,她是那样静,那样永恒。
那一刻,我瞥见一直站着的父亲,无力地坐在了椅子上,弟妹们,趴在床前,大声痛哭。那一年,我的父亲51岁,最小的妹妹国庆还在读初中,只有16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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