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故事散文
@恋爱
我们通信连座落在一个四面环山的山窝窝里,山不高但一年四季都是绿色。山上生长着一种松树,矮小枝茂。松树间隙中,还有一些斑斑点点的杜鹃花,每年四、五月份几场春雨过后便腾地燃烧起来,在小山苍翠的底色上,一朵朵、一丛丛、一片片,如火如荼的,热烈盛开着。与小山、松树、杜鹃花为伴的,是我们这些兵,绿军装与小松树相映,青春与杜鹃花一起,一年又一年闪烁着魅力。
每个清晨,一声嘹亮的军号,便唤醒了沉睡小山,军营就沸腾起来。不过十分钟,操场上便排起了整齐的队伍,列队、跑步、喊操声顿时引来了一鸟鸣,让早霞染上一片红晕。
连队共三个排,一排是三个总机班,一群叽叽喳喳的百灵鸟。二排是载波,准男性的世界。三排结构比较复杂,一个电传班,一个报务班,一个传真班,我就是报务班的一名报务员。班里八个女兵,班长鄂延是青岛人,高大白净。副班长郭红是北京人,一口京油腔。平日里没心没肺、爱玩爱闹、年龄最小的就是我了。
部队生活规范但也枯燥,每天三班倒。班长鄂延在考虑值班组合时,专门把抄报不好但发报技术最好的且年龄也最大的克玲,与抄报不错的我,安排到了一起,声称这是最佳搭档。
那年克玲二十二岁了。初中毕业后,因是独生子女没有下乡,71年她叔父到河南招兵将她带到部队。她娴静、说起话来细声细语,经常帮班里同志缝衣服和被子,人缘颇好,我也非常喜欢她。特别是值夜班时,她总会放任我趴在桌上睡觉,查班领导一来才叫醒我。这一点,至今想起来,都会很感激。
突然有一段时间,我发现机房四个联络电台,她总爱坐在其中一台机器上,而且与对方长时间的对话,期间并没有收发报文,很多次她还在偷偷的笑。我心里纳闷就凑了上去,克玲将我推开,说他们在练习勤务用语。
一天早上轮到我整理内务,全班同志都出早操后,我开始扫地、抹桌子、整叠被褥。在平铺克玲床单时,感到有凸出部分,便揭起褥子看,原来是一个本子。没多想我随手翻了起来,一看心跳顿时加快,原来克玲与团里的一位男报务员谈恋爱了,他们在收发报机上使用勤务用语谈的话,都写进了日记。
那是半年前的一个夜班,克玲给这个团电台发一份加急电报,由于电报的级别比较高,她就发的快了些。对方报务员漏抄不少,多次请求重复,克玲耐着性子均满足了要求。过后,对方报务员向克玲表示歉意,当然也记住了克玲的发报手法。
以后的日子,克玲越来越奇怪,每逢她值班,和她对班的准是那天抄报的报务员,而且对她格外的礼貌和客气。按规定值班时间双方半个小时呼叫一次,都是上级呼叫下级。但他们对班,这个下级却经常非常殷勤的呼叫上级。
这一天,在双方呼叫完毕克玲准备再见时,对方电台的那个男报务员,要求克玲抄电文,克玲莫名其妙,但还是拿起了笔。抄完后,克玲看到这样的一组拼音:te bie xin shang ni de fa bao ji shu。
她觉得挺有意思,也用拼音发过去一组:ni de chao bao ji shu xu yao ti gao。
Ming bai xiang lao bing xue xi那边回完双方互道再见。
就这样,犹如发现了新大陆。在以后值班的日子里,双方用拼音聊天,渐渐地了解了对方,产生了爱慕之情。
团里电台的那个报务员,是报务班长,和克玲是河南老乡。克玲的发报手法,其规矩的调子、均匀的间隔、快捷的速度都让他着迷和佩服。每当听到这个手法呼叫,就克制不住兴奋,于是经常找机会与克玲对班。久而久之,想认识这个女兵就成了他的心事。
怎样才能在呼叫完,克玲不那么冷淡的掉头就走呢?也就是一瞬间的事,他想到了电台联络的勤务用语。他试着编排,结果发现,什么样的句子都能呈现在眼前。此发明让他兴奋不已、茅塞顿开,从此,他就用拼音编码,向秀玲展开了攻势。
部队的人都喜欢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客观上老乡身份,无疑使他们的心理距离瞬间就拉近了。他们产生了共鸣,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天,慢慢地彼此都走进了对方心里,还偷偷的进行了多次约会。我看了一会儿,觉得快下早操了,赶紧把日记本放回了原处。
军中纪律,不准战士谈恋爱,新兵连的时候就学习过。我非常清楚她这是违反军纪,想提醒她,但又不好意思直说。后来,在值班的'时候,我专门坐在这个团的电台前训练或干别的事儿,不给他们聊天的机会,我甚至天真的想,我这样做就能阻止他们犯错误了。
一段时间后,克玲找到班长,提出调班。班长问为什么?她反映我工作上不配合。此时的她还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儿。班长平时很尊重克玲,因为她的年龄在班里最大,也因此想象着我们之间不和都是我的问题。
班长批评我是在那天我和副班长郭红打完乒乓球后。她说我骄娇二气,与克玲不团结协作。本来,克玲违反军纪的事儿,我并没想说出,班长一批评,我知道了她背后告我状,委屈的眼泪顿时就掉了下来。激动之下,便将我知道的一切来了个竹笋刀豆子。
这下儿,连队里可沸腾起来了。报务员值班时间,在收发报机上谈恋爱,乃基地成立以来从未有过的奇闻。不仅连队重视,基地政治部还派专人下来进行了调查。
那段日子,克玲心里承受着巨大压力,我的心里也不舒服。我知道作为一名军人,对违反军纪的事情应该举报,其做法并不错,但相关事情毕竟是恋爱这样的一种性质,潜意识里还是有那么一种歉意。事后,克玲和团里的那个男报务员都背了个处分,年底一起复原回家了。听说,他们俩个复员后不久就结了婚,至今生活幸福。
还好,由电台结的这份缘,电波连的这份情,最终喜结连理。我那份歉疚的心也慢慢地淡然。
@暗恋
当兵第四年我十七岁。得到连部通知,到基地乒乓球训练馆报到,是万物复苏的三月。
那天下午,我背着背包拎着网兜,兴致勃勃地行走在通往司令部的路上。路两边排列整齐的小树枝头,翠绿小叶牙盎然勃勃,点点春意唤醒着还未完全苏醒的大地。
接待我的是薛干事,一位精明而善言的男同志。他让我先到寝室休息,等全部选手到齐后再召集我们开会。薛干事还说:“教练是基地从二炮请来的”,我思忖着,基地对这次二炮乒乓球联赛还真重视。
下午四点,我们集中到训练馆。这里我已经很熟悉,之前基地乒乓球比赛,我曾代表通信营女队,获得过基地女子团体第一、单打第二的好成绩。
就在我们七嘴八舌猜测,新来的教练会是个什么样子时,一位中等身材,身着运动服,不胖不瘦的人和薛干事一同走来。薛干事高喊:“起立!向教练敬礼”!我们立正,每个人都做出了最标准的姿势。
教练惜字,啥话没说,拿起乒乓球拍要求我们每个人先和他对打一局。结果,三个男兵一律败北,三个女兵一串零,我发挥的尤其不好,只想扔拍子。
晚餐是在司令部食堂里吃的,八菜一汤。薛干事说,既是为了欢迎教练,也是为了给大家洗尘。也许教练看出我情绪不佳,约我饭后谈心。
华灯初上亮如白昼,我和教练一同走在营区的路上。灯光下我看见教练的小平头齐刷刷地,一个馊主意涌上心头,我想以后就叫他小平头吧,多贴切呀!嘻嘻,我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教练问我笑啥?我憋住笑说:“没什么”。
他跟我讲:“你的球风凛冽、速度快,这是女性球员中比较好的特质,只是基本功差些,一旦形成两方对峙,姿势就容易变形造成失误。以后狠练一下基本功,会拿到好成绩”。
“嗯”!听了教练的一番鼓励,我使劲点了点头。
训练刚开始一个星期,我就不小心崴了脚。晚上,小平头端着一碗酒站在门口,要给我按摩。我哪儿好意思,便找理由推脱着。他急了,走过来一把将我的脚拽过去,大声说:“哪来那么多废话”!然后用火机点着了碗里的酒,不由分说撩起带火的酒水,在我脚上搓着。
脚火辣辣的疼,心却热乎乎的跳,这么大第一次被异性触摸,羞涩让我面部发烫,而感动溢满全身,不知为什么,我掉下了眼泪。
小平头以为我是被搓疼了,一边鼓励我坚持,一边给我讲起他在体工队,代表二炮参加各种乒乓球比赛的奇闻轶事。他讲的出神入化,我听的痴痴呆呆。
一种感觉,类似于幸福,从来没有过的,在我心里洋溢开来。
训练馆、食堂、宿舍,三点一线的日子枯燥而疲劳。大运动量的挥动球拍,几乎就是我生活的全部,但每天能和小平头在一起,心里就充满着阳光和喜悦。我欣赏乒乓球在他手里能变换出各种线路,快慢缓急均在掌控之中。我佩服乒乓球对他来说,打的是创造,玩的是惬意。他打球的姿势、言语,他在馆里的一切都让我着迷。在我看来,训练馆就是芭蕾舞台,乒乓球敲击台面的声音就是交响乐,而他,就是芭蕾王子。
每天我都企盼他的陪练,晚上编织着无数个彩色的梦!在他握住我的手,纠正我提拉弧旋球的姿势,我那么近看到了他的双眼,感觉到了他的气息,我的心就走向小平头,教练的影子成了我挥之不去的情愫。
我开始沉默了,内心随着小平头的一切而波动。
三个月的训练,我的球艺提高很快。有队员说其球路、球风、打球姿势,快成了教练的翻版。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把他打球的风格印在了脑子里。我刻意模仿,其实就是想得到一份慰藉,刻苦勤奋,也是想赢得教练一个赞许的目光。
那些日子,没有痛苦,没有寂寞,没有一些人所说的情感折磨。只是自己在默默地享受着一份感动、一份兴奋、一份好奇、一份企盼。我的情感世界里第一次出现了颜色、有了萌动。
训练周期还没有结束,小平头教练就走了,一个背影都没有给我留下。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从连队拿着妈妈寄来的包裹回到训练馆,队友告诉我,教练接到家里电报,母亲病危赶回了北京。
我怔在那里,心被什么东西充填着,越来越满。当堵的喘不过气时,我跑进宿舍钻进被窝,任眼泪无休止地流淌下来。
流过了春天,流过了赛季、流过了我的军中青春岁月,小平头乒乓球教练成了我心里的一叠相片。我把它整理成册,多年来没有翻启。今天打开,只为了纪念那一段,我人生最初的一只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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