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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结散文随笔

时间:2021-04-29 10:07:08 散文杂文 我要投稿

生死结散文随笔

  她,瘦骨嶙峋的身躯躺在床上,像是散了架的骨骼,又被重新组合拼对起来,稍有不慎,就会像搭错位的积木,哗啦啦地散落。裸露在胖大的睡衣外面的大肚子溜圆透明,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几根屈指可数的头发,像初生婴儿的胎毛,黄黄的、绒绒的、短短的,稀疏地贴在头皮上。更让我吃惊的是,骨感的脸上,颧骨高突,眼睛深陷,空洞无神。嘴微张着,嘴唇没有一点血丝。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在坟地里见到过的人头骷髅,她的五官就像人头骷髅上的几个黑漆漆的洞,深深地,看不到底,却能看到她人生轨迹的终点。

生死结散文随笔

  她是我高中的同学,直肠癌晚期患者,已经病入膏肓。以前,常看别人用“病入膏肓”来描写病危的人,但是,具体怎么个“膏肓”法,我没见过,就凭空设想了多种版本,总是很抽象。此时见到病危的她,“病入膏肓”在我心里有了具体的定义和残酷的解释。我悚然心惊,记忆迅速地在大脑里百度一下,试图打开她以前生活片段的网页。但是,我的脑细胞好像大面积的死亡,没有找出她生活灿烂的画面,却像演电影似的,在脑海里变换出一股冷飕飕的光,利剑一般从她深深的眼窝、大大的眼睛里射出,刺杀着我的自尊。

  在我的印象中,她是个犀利刻薄的人。

  那年高一,我在县重点高中开学近两个星期时,才姗姗来迟地走进高一(2)班,坐在了她的后面。自我走进教室那刻起,我就感觉到,她把一股冷冷的、鄙夷的、嘲讽的眼神印在我身上。那年,我初中毕业,考上了中专,却又想上大学,所以,我几经周折,又坐进了县一高的教室。恰巧那年,一高第一次招收高价生,名额很少,大多是关系户,她一定认为我是开后门的高价生。初次见面,她就给我个下马威,播下了不和谐的种子。

  她身材不高,瘦瘦弱弱,微微有点含胸,身上有着浓郁的乡村气息。她人虽一般,性格却特别:生冷孤傲,从不和城里的学生来往。我的同桌,她的同桌都是城里的女孩,性格开朗,我虽来自农村,但是性格外向,我们很快成为好朋友。课余时间,我们仨人常头对头肩碰肩地叽叽咕咕,昏天黑地地胡侃。为此,她常翻着鱼肚子似的白眼,撇着嘴,硬邦邦地从喉咙里扔出八个字:纨绔子弟,不学无术。尔后,她还不忘给我一个嘲笑的一瞥,补充三个字:跟屁虫!以至现在,我如果看到谁眼里有那么一丝嘲笑,就有一种难以遏制的冲动,想冲上去扇他几个耳光。

  不久,我发现一个秘密,她常在我们在天南海北的闲聊时,竖起耳朵偷听。我很奇怪,很想从她冷漠的眼神里读出她对我们胡侃感兴趣的原因,可是,她没有给我读懂的机会。当我向她发出友好邀请时,她不但冷冷地拒绝,还装清高,满脸的鄙夷不屑,大声嚷嚷:瞎掰啥?不学习别影响别人。我极不爽,撇撇嘴,声音在肚子里嘀咕:儍猴样,老土,假清高。其实,我也是来自农村的孩子,对她的乡土味并不反感,只是她的态度,让我爱屋及乌地给她来个全盘否定。

  她的生冷虽让我心颤,也让我很感兴趣。我很想挑战一下她的清高,更重要的是,我很好奇,一直猜谜一样地推测揣摩她的心思。于是,我捉狭地讲些奇闻逸事,声音时大时小,让她的.听觉神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难以完全捕捉到我讲述的内容,扰得她心神不宁,我则偷偷地捂着嘴笑。后来,她发现了我对她的捉弄,冷冷地盯着我,嘴角微微地上挑,说:无聊,不学无术!我夸张地哈哈大笑,故意刺激她:我不学无术,成绩不差,你日夜奋战,成绩也不比我强,咱俩是半斤对八两,难分伯仲。她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像猪肝似的,闪着莹莹泪水的眼里像是要喷出两团火,要把我烧成木炭。我的心一沉,意识到自己是个蹩脚的解密者,不但没有破译她性格的密码,反而使我们的关系达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从此以后,我们像几岁的孩子,不再说话。偶尔走个头碰头,她总是用眼的余光斜视我一下,冷冷的鄙夷,而我总是故意的高仰着头,微微翘起嘴角,带一丝浅浅的嘲笑。

  也许是机缘巧合,大学毕业后,很多同学似翱翔天空的雄鹰,飞向了全国各地,而我和她似恋家的雏鸟,飞回了家乡的小城。她进了一家政府机关,我进了一家新闻媒体单位。时间的潮水冲淡了我们之间的紧张,却没把我们之间的不和谐拍死在沙滩上。虽是同学,我们基本上不来往。一年一度的同学聚会遇到一起,她瞧我的眼神依然是冷冷的不屑,偶尔和我说上一两句话,总是说我,不愧是新闻界的人,洋气!我对她故意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怠慢,像是仙女降下脚踩的浮云,屈尊似的懒懒地回应她,不是洋气,是气质!心里却懊恼地甩出一把飞刀,刷刷地在她脸上刻出四个大字:土得掉渣。

  忘了是哪一年的哪一天,在上班的路上,偶尔遇到。那天,她骑辆自行车,穿件时尚的嫩绿色羊毛绒大衣。人很瘦,脸色黑青,一双大眼睛空洞无神。绿色的羊毛绒大衣不但没给她带来年轻的朝气,反而把她衬得愈发枯槁。她看见我,急忙下车,破天荒地和我打着招呼,很热情。看着她的沧桑,我眼睛里写满了惊讶,但我没敢问,只是站在路边,和她东拉西扯了半个小时。过后,和一同学谈起他,同学说,她患了直肠癌,已经手术了,手术很成功,恢复得不错,开始上班了。我一惊,仿佛看到她的生命像水一样,打着漩涡,悠悠地流向上帝的天河。

  自此,我们的关系有所改善,但始终有种距离感。说实话,我有点怕她对她。有她的场合,我赔尽了小心,说话做事,都要先看她的脸色,征求她的意见。她的病,我始终没有问,她也闭口不谈。一次同学聚会,我坐在她的对面,仔细观察她,发现她很漂亮,大大的眼睛,深深的眼窝,高高地鼻梁,有种异域女子的美,只是她不擅长打扮,像是农民进城。我斗胆开了一句玩笑:你的眼睛很妩媚勾魂,有种异域女子的风情。她莞尔一笑,说:忽悠我?她这少有的莞尔,让我觉得特温婉,特舒服。

  谁也没想到,她手术后十年,上帝一厢情愿地把她的生命的风筝线紧紧地攥在手中,让她随时听从他的调遣,她的病复发了。同学们听了心头一震,一种不祥的预感压在了心里。我们商量着去医院看她,她打电话坚决不让,我们没有坚持,心口始终有块石头,堵得慌。2013年的元旦,我在街上遇到了她,她在逛街,给孩子买衣服。虽然她人很瘦弱,但是精神还可以。我和她,一家一家地逛。在上下楼时,我下意识里搀扶了她一把,她却不客气地一把甩开我的手,说,我自己能行!我讪讪地笑。那天我们逛了半下午,我担心她的身体受不了,又不敢直说,只好灵机一动,故意让腿一瘸一拐地、吃力地划着八字,然后坐在商店的台阶上,耍起了赖:累死了,不逛了,求你了,放过我吧!她呵呵地笑,骂我,矫情,屁大一会,把你累成这样?

  今年春节刚过,她的情况明显恶化。她长期住在省城医院,频繁地化疗放疗,想用医生的双手使劲拉长生命的弹簧,甚至要超过固有的弹性限度,可是病魔却一点点地压缩着生死的距离,让她这个活动着的支点,一步步地移向死亡的边缘。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给同学们一一打电话,说自己是台出故障的机器,终于能让自己停了下来,该歇歇脚了。我们说去看她,她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别的同学陆陆续续地去了,我始终没去。我怕我的出现会给她造成心理负担,也许我想多了。

  前几天的一个早上,一位同学打来电话:快去看看她吧!她可能不行了,再不去,恐怕见不着了!我被唬了一下,一颗沉甸甸的心悬在了半空中,终难放下。

  我匆匆来到她的家,来到她的床前。她蜷缩着着身子,像个大虾,静静的躺在床上。她身上没有了以前的犀利,空洞的大眼睛,黑幽幽的,再也找不出那股射杀我自尊的冷光。从看到她那一刻起,我就觉得自己是个混沌的人,满脑子的浆糊粘连了思维,在我的想象空间里,从没有她这副摸样。在生死的隧道里,她是一个孤独的过客,匆匆来,又匆匆去。我的心犹如跌进了冰窖,灵魂在一次次地颤栗。我觉得,我对她的生命缺乏一种应有的敬畏,甚至是亵渎,一种负罪感油然上了心头。

  我的泪止不住地哗哗地流,她的老公和两个儿子坐在她身旁,陪着我眼泪汪汪。我不用担心我的悲伤扰乱她的心绪,她的眼睛已经失明了,语言功能也丧失了,还算清晰的神智孤独地固守在黑暗的世界里。我握住她的手,问她知道我是谁吗?她略微地点点头,证明她体内尚有一丝气息游离在生死的边缘。

  我没说太多的话,只是抓住她的手,听他老公絮絮叨叨地说:她很坚强,生病这十二年,从没喊过一声疼。去省城看病,很多次都是她自己。最近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快不行了,坚决不住医院,要回家。回家后,她性情大变,以前怕别人来看她,现在是天天盼人来。今天想这个同学,明天盼那个同学。我告诉她,同学都忙,就别麻烦人家了。她不听,还是天天念叨。前天,雪来了,告诉她,你要来,她高兴得很,让我给她换衣服,给她洗脸,还要戴上假发。我说折腾个啥,你们老同学,几十年的交情了,还能笑话你?

  我看着她,看着她的生命,在时光的时钟上,像水一样一滴滴地滴落,我大脑的记忆一点点地消瘦,消瘦到了一片空白。我想让时光就此停滞不前,让她的生命永远这样滴滴答答地,在岁月留声机里播放。这个想法,对于她来说,也许是残酷的,病痛对她的折磨,让她有点迫不及待地选择走向天国,只是凡尘世界里还有她难舍的牵挂。

  临走时,我握住她的手,告诉她,我走了,改天再来看你。她的手紧紧地拉我一下,似乎不愿放开。她的两个儿子,懂事地说,阿姨再见。我拍拍老大的头,摸摸老二的脸,说,好孩子,别哭,要像妈妈一样,学会坚强。扭过头去,我泪眼再次婆娑。

  从她家回来,雨就一直淅淅沥沥。雨,虽然驱走了高温的燥热,但是滴滴答答的声音滴在心头,老是让我想起她的生命在时钟上滴落,心绪难宁。今天,雨停了,空中的雾霾也随着雨水消失殆尽。我拉开窗户,仰望天空,还未来得及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一位同学打来电话说,她走了,走得很安静。这夏天的雨呀,不但驱走了燥热,还熄灭了她的生命之火,让她的生命打上了一个牢牢的结,像个句号,永远也解不开的结。

  我起身出门,和同学们一起,送她最后一程。

  老同学,你要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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