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话和里运河散文随笔
一、
午后时分,淮安的几位同事起了“争执”,也不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好像只是报纸上的某条新闻。只他们说的江淮土语,快得象是机关枪在喷射,这样语速上的对撞,在北方,绝对会被定性为吵架的。但看到他们脸上各自挂着的,给予对方或真或假的笑意,又让我的定性有了些含糊,总之,最后我也没搞清楚,他们因何而吵,他们依何而吵。
来淮安有几个星期的时间了,他们与我对着面放慢速度讲话,他们说的我多少还是能蒙出个大概意思来的。但只要他们当我是浮云,尽情地使用自己的语言进行对射的话,浮云于我却也就是个很不错的选项了。这样也好,浮云是不用废那个脑筋,去跟上那两挺机关枪,然后去数清楚那每一发装填着高密度信息量的子弹,然后在高速飞行中解码那似乎是来自于另一个星球的语言......不用,浮云不用操这个心,浮云有时会对自己有些懊恼的,懊恼自己为什么会动了这么个心,来到这么个“鬼地方”。
“鬼地方”于苏北的淮安话里,是不含褒贬意味的,它经常出现在淮安人不经意的言语里,他们总说“这个鬼地方” ......“那个鬼地方”的。而他们发音的独特,也使得这个词不但再让人生厌,反而觉得有了那么些可爱,仿佛他们是乐得与那个不知道的什么“鬼”,分享他们的所在的。
不过多数时间里,当他们纵情地高谈阔论一番后,还是会发现我这个外乡人,捏呆呆的存在的。因而其中富于同情心的一位,多半会用他们认为我能听得懂的普通话,笑着问我,“听懂了吗?”,如我直白摇头,那位就会情景回放般,边更开心地笑着,边用那种普通话翻译给我听,谁说了什么,谁又说了什么......翻译的不准确的地方,“争吵”的一方还会夹带着火力反击,那可能又会是另为一次“争执”的`开始。
这样的翻译,一般情况下是要到我这个外乡人全部领悟,并开怀一笑为终止的。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我这个外乡人的领悟力是超出他们想象的低的,因而为了不暴露我低下的领悟力,我多半会等到他们讲到兴高采烈时,就开心一笑了。这可能会让我的好奇心受些折磨,但结束那位好心人反反复复负责任的诉说,或许对大家都是种解脱
老天,这是个什么“鬼地方”,我总这么想,还好现在的一切都在慢慢习惯着,慢慢习惯着能听懂的,也慢慢习惯着装着听懂的。
今天,就不用哪位好心人费心了,因为趁着大家吵得热闹的当口,我就做了浮云,飘出了办公室。这里在淮安市的主干街道——淮海南路上,南边不出几百米,便是大运河桥了,京杭大运河便自那个桥下缓缓地流淌着,默默地流淌着,永不停歇地流淌着。
二、
我喜欢那座大运河桥,它处于进出淮安的主干线上,因而桥上总是车水马龙的喧嚣景象,很适合填补一片浮云的寂寞。那条运河也是繁忙的,往来着各式各样的船,有载货垒得老高老高的单放船,有看着吃水已快淹过船帮的挂浆船,也有搭晒着各色衣衫的住房船,这些船有的是单独行进的,有的首尾相连结成火车一样的,长长的船队,他们无一例外地发出那种嘟嘟嘟的轰鸣,那是缓慢流动着的古运河上,生生不息的现代节奏。
就这么点上一根烟,看着看着,心中的烦闷便也就被冲释掉了,仿佛心也已随着那些嘟嘟嘟远去的船,去了混黄运河尽头的远方。
初到淮安,我是兴奋于运河的,我没有想过,自己平生中会有机会,与人类的这一伟大工程奇迹,有着如此密切的接触。在淮安,坐在公交车子上漫游,不经意间就会穿过一条宽阔而平静的,泛着混黄的,弥散着淡淡腥臭气味的河流的,那时我对淮安市区的地理面貌还不熟悉,但我知道那定是运河了。只是否是大运河,那是要打个问号的。
淮安是京杭大运河上的一个重要节点,自淮安向北到徐州的这段运河叫做中运河,向南到扬州的那段叫做里运河,当然,这是对运河分段的一个泛泛的提法。而打开淮安市地图,可以看到大运河流过淮阴闸,即将进入淮安市区时,便分作了两支,一支粗一点的叫做大运河;一支细一点的叫做里运河,两条运河几乎平行着流淌过淮安,流淌到二十余公里外的楚州,在即将告别淮安的时候,又合二为一,平静地流出苏北,流向扬州,流向江南佳绝地。
一个清冷的下午,闲步到了天津路上的青隆桥,桥下的运河便是里运河了。与大运河上往来的喧嚣相比,这要清净了许多。由于大运河裁短了里运河的路径,因而大部分运河上的船只都走了大运河,而里运河上,有的几条船,也多是驳在岸边的住房船了。
忽而想起秦观写古邗沟的那几句诗,“霜落邗沟积水清,寒星无数傍船明。孤蒲深处疑无地,忽有人家笑语声”。想来这段落寞的里运河也应是古邗沟的一部分,而我所见所闻的景致,竟也与宋时的秦少游所见所闻并无太多差别,这不禁会让人有些跨越时空的感动。
只为这一首诗,我便下了桥,沿着河堤,走向不远处的一艘住房船。
船上的女人蹲在船边,专心地用浑浊的河水刷着一个漆迹斑驳的木凳子,一副住在这里过生活的细致模样。见我举着相机过来,女人慌张地站起来躲闪。我上前搭讪,她也支吾着说了许多我听不大懂的语言,不过大概意思还是懂得些,无非是“我不是本地的,有问题要去问岸上的住户”。我笑着说“懂得,懂得”,但也还是问了两三个自己的好奇,女人大概是很少与陌生人打交道的缘故,言语急促而慌张,似乎她始终始终对我这个不请自到的陌生人,保持着某种怀疑和警惕,我想那怀疑和警惕,可能也是傍河人家的篱障。
既然“柴门”不开,我也还是近早知趣地离开为好,于是便随口问她“慈云寺怎么走”,以结束这次不大成功的访问,她嘴巴里依旧继续徒劳地解释着,还好手指头坚定地告诉了方向。
我不知道那位少游先生是否也被给他诗情的人家主人,警惕地盯视着,他的到来是否也打断了人家的“笑语声”,他没有说,但我感觉到了,因而替他解嘲地一笑。与那女人谢别后,我也就不得不沿着那女人指的方向走下去了。
慈云寺在闸口,那个时间里,我并不知道从清隆桥走到闸口要多少时间,不过我知道不近。那个时间里,还好有古运河一路相伴着,让我倒不觉孤单。
这,也就行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