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经典日志
刚参加工作那会儿,我每次回乡下老家都要路过一座小桥,很普通的混凝土桥。桥下的小河只有很少的水,清清亮亮的,一会儿汇成一绺,一会儿又铺展开来,勉强遮住了河床。河水缓缓地流着,不声不响,生怕打扰别人,也生怕别人打扰。靠近岸边则满是杂草,乱则乱矣,倒也生机盎然。河岸上立着些柳树,三三两两,稀稀落落。看惯了城市里齐整如仪仗的行道树,这些柳树算是另一番景致了。桥的一头有个小院子。说是院子,连围墙也没有,平房两间,坐北朝南。房前一株大树,白杨树,高大挺拔,树下的空地平整干净。临近路边,搭着一个木棚子,夏天的时候,上边爬满了葫芦藤,密密麻麻地遮住了太阳。棚子里简易的木架上摆着一些瓶装水、香烟、毛巾等日用品,这些都是为那些有不时之需的路人准备的。院子后边是一片菜地,常会有西红柿、黄瓜、豆角、茄子等等,一派兴旺,煞是热闹。
院子的主人是老两口,都已经七十多岁了,只是看起来不像。人有些清瘦,但气色很好。起初是因为喜欢这里的环境,每次路过,只要时间允许,我都会停下来和他们闲聊几句,买瓶水喝,其实我并不渴。老太太对人很和善,头发总是梳得整整齐齐,说话的时候总是面带笑容。也许是这个原因吧,她的眼角有很深的鱼尾纹。老先生也总是面带慈祥,短短的头发,短短的髭须,都已经花白了。眼睛大而有神,一点都不浑浊,眼神里似乎还透着几分天真。嘴唇微厚且轮廓清晰,耳垂明显比一般人大。人说这样的人有福,也许是真的吧!看得出来,两位老人感情很好,举手投足很有默契,也能感觉到他们很享受自己的小日子。
经常路过,渐渐地,我和两位老人成了“朋友”。后来,我了解到老先生原本是个十足的苦命人。在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因病先后离开了人世。此后,他一直随叔叔生活。到了十多岁,灾难又一次降临,叔叔在一次战乱中被夺去了生命。他是跟随逃难的人群辗转来到了这里的,这期间,吃过多少什么样的苦都已经无法言说了,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活下来。在这里他遇到了平生最大的贵人,一家算是大户的人家收留了他,总算是有口饭吃了。他也很懂得感恩,像对待父母一样对待自己的恩人。长大了,这户人家又帮他张罗着成了家,于是,他就算是在这里扎下了根。现在,儿女们都早已经成家了,孙子和外孙也已经长大了。他们不想给子女添麻烦,就住到了自家的这一小块菜地旁边。两个人的生活很简单,除了侍弄菜地,就是打扫卫生和一日三餐。陪伴他们的还有一台小电视和一个书本大小的收音机。隔三差五,儿女们就会过来探望,帮忙做一些家务,洗洗涮涮,缝缝补补,或者是送些吃的过来。菜地里的菜吃不完,两个人也会骑着小三轮车到附近的集市上换点儿零花钱。
老先生有个最大的爱好,就是吃面条。一年到头,几乎每天必吃。他从来不去买现成的挂面,都是自己动手。和面、擀面、煮面,他都有自己独特的`一套办法。尤其是擀面,更是与众不同,左手摁住擀面杖一头,右手推动另一头,擀面杖呈扇形前后滚动,转瞬间,面剂子就变成了又大又圆的面皮,厚薄均匀。切面也是一绝,下刀稳而准,宽窄粗细,保证均匀一致。面条弹性十足,一提起来就如丝般颤动。我说:“你这手擀面算得上是门儿手艺了。”老太太接过话头说:“还不都是馋的?嫌人家做的不好吃。”老先生憨憨地笑了。
喜欢的是面条,至于配什么菜就没那么多讲究了。自家菜地有啥就吃啥,西红柿、黄瓜、豆角、茄子,都行。冬天最常吃的是白菜。老先生能吃辣,白菜切成细丝,盖到煮好的面条上,切碎的红辣椒加热油炸一下,趁着热劲儿猛地泼到白菜丝上,“呲”的一声,一股香辣的味道瞬间爆满小屋,想想都咽口水。老先生还有一个奇怪的喜好,就是吃“酸”面条。夏天的时候,面条很容易因变馊而产生酸味,这酸味正是老先生的最爱。他会先把面条加热,然后就着生蒜瓣一起吃。呼噜一口面条,咔嚓一口大蒜,在这“呼噜”和“咔嚓”的交替声中,老先生获得了满满的幸福感,用他的话说叫做“面条热三遍,给个县长也不换。”
毫无疑问,老先生是经历过大苦大难的人,可是,他依然能坦然面对着自己的生活和眼前的这个世界。他每天要做的只是种菜、扫地、吃面条,除此之外,就是在院子里听听戏,看看路上匆匆忙忙、东来西往的人和车,像是在看一场实景演出,仿佛这世上的一切都已经与他无关,日子过得平平静静,天然恬淡。
后来的一天,我忽然发现小院不在了!房子不在了,大树也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绿色的帆布帐篷。路边停放的工程机械“告诉”我:这里要修路了。不知道两位老人搬到了哪里,他们是不是还依旧过着“自适其适,自得其得”的日子。希望他们的日子也能像这条路一样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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