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春秋》审应览第六
《吕氏春秋》,又称《吕览》,是在秦国相邦吕不韦的主持下,集合门客们编撰的一部杂家名著。成书于秦始皇统一中国前夕。下面是小编为大家收集的《吕氏春秋》审应览第六,欢迎大家借鉴与参考,希望对大家有所帮助。
審應
一曰──
人主出聲應容,不可不審。凡主有識,言不欲先。人唱我和,人先我隨。以其出為之入,以其言為之名,取其實以責其名,則說者不敢妄言,而人主之所執其要矣。
孔思請行。魯君曰:『天下主亦猶寡人也,將焉之?』孔思對曰:『蓋聞君子猶鳥也,駭則舉。』魯君曰:『主不肖而皆以然也,違不肖,過不肖,而自以為能論天下之主乎?』凡鳥之舉也,去駭從不駭。去駭從不駭,未可知也。去駭從駭,則鳥曷為舉矣?孔思之對魯君也亦過矣。
魏惠王使人謂韓昭侯曰:『夫鄭乃韓氏亡之也,願君之封其後也,此所謂存亡繼絕之義,君若封之則大名。』昭侯患之。公子食我曰:『臣請往對之。』公子食我至於魏,見魏王曰:『大國命弊邑封鄭之後,弊邑不敢當也。弊邑為大國所患,昔出公之後聲氏為晉公,拘於銅鞮,大國弗憐也,而使弊邑存亡繼絕,弊邑不敢當也。』魏王慚曰:『固非寡人之志也,客請勿復言。』是舉不義以行不義也。魏王雖無以應,韓之為不義愈益厚也。公子食我之辯,適足以飾非遂過。
魏昭王問於田詘曰:『寡人之在東宮之時,聞先生之議曰:「為聖易。」有諸乎?』田詘對曰:『臣之所舉也。』昭王曰:『然則先生聖于?』田詘對曰:『未有功而知其聖也,是堯之知舜也;待其功而後知其舜也,是市人之知聖也。今詘未有功,而王問詘曰「若聖乎」,敢問王亦其堯邪?』昭王無以應。田詘之對,昭王固非曰『我知聖也』耳,問曰『先生其聖乎』,己因以知聖對昭王,昭王有非其有,田詘不察。
趙惠王謂公孫龍曰:『寡人事偃兵十餘年矣而不成,兵不可偃乎?』公孫龍對曰:『偃兵之意,兼愛天下之心也。兼愛天下,不可以虛名為也,必有其實。今藺、離石入秦,而王縞素布總;東攻齊得城,而王加膳置酒。秦得地而王布總,齊亡地而王加膳,所非兼愛之心也。此偃兵之所以不成也。』今有人於此,無禮慢易而求敬,阿黨不公而求令,煩號數變而求靜,暴戾貪得而求定,雖黃帝猶若困。
衛嗣君欲重稅以聚粟,民弗安,以告薄疑曰:『民甚愚矣。夫聚粟也,將以為民也。其自藏之與在於上奚擇?』薄疑曰:『不然。其在於民而君弗知,其不如在上也;其在於上而民弗知,其不如在民也。』凡聽必反諸己,審則令無不聽矣。國久則固,固則難亡,今虞、夏、殷、周無存者,皆不知反諸己也。
公子沓相周,申向說之而戰。公子沓訾之曰:『申子說我而戰,為吾相也夫?』申向曰:『向則不肖。雖然,公子年二十而相,見老者而使之戰,請問孰病哉?』公子沓無以應。戰者,不習也;使人戰者,嚴駔也。意者恭節而人猶戰,任不在貴者矣。故人雖時有自失者,猶無以易恭節。自失不足以難,以嚴駔則可。
重言
二曰──
人主之言,不可不慎。高宗,天子也,即位諒闇,三年不言。卿大夫恐懼,患之。高宗乃言曰:『以余一人正四方,余唯恐言之不類也,茲故不言。』古之天子,其重言如此,故言無遺者。
成王與唐叔虞燕居,援梧葉以為珪,而授唐叔虞曰:『余以此封女。』叔虞喜,以告周公。周公以請曰:『天子其封虞邪?』成王曰:『余一人與虞戲也。』周公對曰:『臣聞之,天子無戲言。天子言,則史書之,工誦之,士稱之。』於是遂封叔虞于晉。周公旦可謂善說矣,一稱而令成王益重言,明愛弟之義,有輔王室之固。
荊莊王立三年,不聽而好讔。成公賈入諫。王曰:『不穀禁諫者,今子諫,何故?』對曰:『臣非敢諫也,願與君王讔也。』王曰:「胡不設不穀矣。』對曰:『有鳥止於南方之阜,三年不動不飛不鳴,是何鳥也?』王射之曰:『有鳥止於南方之阜,其三年不動,將以定志意也;其不飛,將以長羽翼也;其不鳴,將以覽民則也。是鳥雖無飛,飛將沖天;雖無鳴,鳴將駭人。賈出矣,不穀知之矣。』明日朝,所進者五人,所退者十人。群臣大說,荊國之眾相賀也。故詩曰:『何其久也,必有以也,何其處也,必有與也』,其莊王之謂邪?成公賈之讔也,賢於太宰嚭之說也。太宰嚭之說,聽乎夫差,而吳國為墟;成公賈之讔,喻乎荊王,而荊國以霸。
齊桓公與管仲謀伐莒,謀未發而聞於國,桓公怪之曰:『與仲父謀伐莒,謀未發而聞於國,其故何也?』管仲曰:『國必有聖人也。』桓公曰:『譆!日之役者,有執蹠檯而上視者,意者其是邪?』乃令復役,無得相代。少頃,東郭牙至。管仲曰:『此必是已。』乃令賓者延之而上,分級而立。管子曰:『子邪言伐莒者?』對曰:『然。』管仲曰:『我不言伐莒,子何故言伐莒?』對曰:『臣聞君子善謀,小人善意。臣竊意之也。』管仲曰:『我不言伐莒,子何以意之?』對曰:『臣聞君子有三色:顯然喜樂者,鐘鼓之色也;湫然清靜者,衰絰之色也;艴然充盈,手足矜者,兵革之色也。日者臣望君之在臺上也,艴然充盈,手足矜者,此兵革之色也。君呿而不(口金),所言者「莒」也;君舉臂而指,所當者莒也。臣竊以慮諸侯之不服者,其惟莒乎。臣故言之。』凡耳之聞以聲也,今不聞其聲,而以其容與臂,是東郭牙不以耳聽而聞也。桓公、管仲雖善匿,弗能隱矣。故聖人聽於無聲,視於無形,詹何、田子方、老耽是也。
精諭
三曰──
聖人相諭不待言,有先言言者也。海上之人有好蜻者,每居海上,從蜻游,蜻之至者,百數而不止,前後左右盡蜻也,終日玩之而不去。其父告之曰:『聞蜻皆從女居,取而來,吾將玩之。』明日之海上,而蜻無至者矣。
勝書說周公旦曰:『廷小人眾,徐言則不聞,疾言則人知之,徐言乎?疾言乎?』周公旦曰:『徐言。』勝書曰:『有事於此,而精言之而不明,勿言之而不成,精言乎?勿言乎?』周公旦曰:『勿言。』故勝書能以不言說,而周公旦能以不言聽,此之謂不言之聽。不言之謀,不聞之事,殷雖惡周,不能疵矣。口(口昏)不言,以精相告,紂雖多心,弗能知矣。目視於無形,耳聽於無聲,商聞雖眾,弗能窺矣。同惡同好,志皆有欲,雖為天子,弗能離矣。
孔子見溫伯雪子,不言而出。子貢曰:『夫子之欲見溫伯雪子好矣,今也見之而不言,其故何也?』孔子曰:『若夫人者,目擊而道存矣,不可以容聲矣。』故未見其人而知其志,見其人而心與志皆見,天符同也。聖人之相知,豈待言哉?
白公問於孔子曰:『人可與微言乎?』孔子不應。白公曰:『若以石投水奚若?』孔子曰:『沒人能取之。』白公曰:『若以水投水奚若?』孔子曰:『淄、澠之合者,易牙嘗而知之。』白公曰:『然則人不可與微言乎?』孔子曰:『胡為不可?唯知言之謂者為可耳。』白公弗得也。知謂則不以言矣。言者,謂之屬也。求魚者濡,爭獸者趨,非樂之也。故至言去言,至為無為。淺智者之所爭則末矣。此白公之所以死於法室。
齊桓公合諸侯,衛人後至。公朝而與管仲謀伐衛,退朝而入,衛姬望見君,下堂再拜,請衛君之罪。公曰:『吾於衛無故,子曷為請?』對曰:『妾望君之入也,足高氣彊,有伐國之志也;見妾而有動色,伐衛也。』明日君朝,揖管仲而進之。管仲曰:『君舍衛乎?』公曰:『仲父安識之?』管仲曰:『君之揖朝也恭,而言也徐,見臣而有慚色,臣是以知之。』君曰:『善。仲父治外,夫人治內,寡人知終不為諸侯笑矣。』桓公之所以匿者不言也,今管子乃以容貌音聲,夫人乃以行步氣志,桓公雖不言,若暗夜而燭燎也。
晉襄公使人於周曰:『弊邑寡君寢疾,卜以守龜曰:「三塗為祟。」弊邑寡君使下臣願藉途而祈福焉。』天子許之。朝,禮使者事畢,客出。萇弘謂劉康公曰:『夫祈福於三塗,而受禮於天子,此柔嘉之事也,而客武色,殆有他事,願公備之也。』劉康公乃儆戎車卒士以待之。晉果使祭事先,因令楊子將卒十二萬而隨之,涉於棘津,襲聊阮、梁、蠻氏,滅三國焉。此形名不相當,聖人之所察也,萇弘則審矣。故言不足以斷小事,唯知言之謂者可為。
離謂
四曰──
言者,以諭意也。言意相離,凶也。亂國之俗,甚多流言,而不顧其實,務以相毀,務以相譽,毀譽成黨,眾口熏天,賢不肖不分,以此治國,賢主猶惑之也,又況乎不肖者乎?惑者之患,不自以為惑,故惑惑之中有曉焉,冥冥之中有昭焉。亡國之主,不自以為惑,故與桀、紂、幽、厲皆也。然有亡者國,無二道矣。
鄭國多相縣以書者。子產令無縣書,鄧析致之。子產令無致書,鄧析倚之。令無窮,則鄧析應之亦無窮矣。是可不可無辨也。可不可無辨,而以賞罰,其罰愈疾,其亂愈疾,此為國之禁也。故辨而不當理則偽,知而不當理則詐,詐偽之民,先王之所誅也。理也者,是非之宗也。
洧水甚大,鄭之富人有溺者。人得其死者。富人請贖之,其人求金甚多,以告鄧析。鄧析曰:『安之。人必莫之賣矣。』得死者患之,以告鄧析。鄧析又答之曰:『安之。此必無所更買矣。』夫傷忠臣者,有似於此也。夫無功不得民,則以其無功不得民傷之;有功得民,則又以其有功得民傷之。人主之無度者,無以知此,豈不悲哉?比干、萇弘以此死,箕子、商容以此窮,周公、召公以此疑,范蠡、子胥以此流,死生存亡安危,從此生矣。
子產治鄭,鄧析務難之,與民之有獄者約,大獄一衣,小獄襦(衣夸)。民之獻衣襦(衣夸)而學訟者,不可勝數。以非為是,以是為非,是非無度,而可與不可日變。所欲勝因勝,所欲罪因罪。鄭國大亂,民口讙譁。子產患之,於是殺鄧析而戮之,民心乃服,是非乃定,法律乃行。今世之人,多欲治其國,而莫之誅鄧析之類,此所以欲治而愈亂也。
齊有事人者,所事有難而弗死也,遇故人於塗。故人曰:『固不死乎?』對曰:『然。凡事人以為利也。死不利,故不死。』故人曰:『子尚可以見人乎?』對曰:『子以死為顧可以見人乎?』是者數傳。不死於其君長,大不義也,其辭猶不可服,辭之不足以斷事也明矣。夫辭者,意之表也。鑒其表而棄其意,悖。故古之人,得其意則舍其言矣。聽言者以言觀意也。聽言而意不可知,其與橋言無擇。
齊人有淳于髡者,以從說魏王。魏王辯之,約車十乘,將使之荊。辭而行,有以橫說魏王,魏王乃止其行。失從之意,又失橫之事。夫其多能不若寡能,其有辯不若無辯。周鼎著倕而齕其指,先王有以見大巧之不可為也。
淫辭
五曰──
非辭無以相期,從辭則亂。亂辭之中又有辭焉,心之謂也。言不欺心,則近之矣。凡言者,以諭心也。言心相離,而上無以參之,則下多所言非所行也,所行非所言也。言行相詭,不祥莫大焉。
空雄之遇,秦、趙相與約約曰:『自今以來,秦之所欲為,趙助之;趙之所欲為,秦助之。』居無幾何,秦興兵攻魏,趙欲救之。秦王不說,使人讓趙王曰:『約曰「秦之所欲為,趙助之;趙之所欲為,秦助之」。今秦欲攻魏,而趙因欲救之,此非約也。』趙王以告平原君。平原君以告公孫龍。公孫龍曰:『亦可以發使而讓秦王曰:「趙欲救之,今秦王獨不助趙,此非約也。」』
孔穿、公孫龍相與論於平原君所,深而辯,至於藏三牙,公孫龍言藏之三牙甚辯,孔穿不應,少選,辭而出。明日,孔穿朝。平原君謂孔穿曰:『昔者公孫龍之言甚辯。』孔穿曰:『然。幾能令藏三牙矣。雖然難。願得有問於君,謂藏三牙甚難而實非也,謂藏兩牙甚易而實是也,不知君將從易而是者乎?將從難而非者乎?』平原君不應。明日,謂公孫龍曰:『公無與孔穿辯。』
荊柱國莊伯令其父『視曰』,日『在天』;『視其奚如』?曰『正圓』;『視其時』,日『當今』。令謁者『駕』,曰『無馬』。令涓人『取冠』,『進上』。問『馬齒』,圉人曰『齒十二與牙三十』。
人有任臣不亡者,臣亡,莊伯決之,任者無罪。
宋有澄子者,亡緇衣,求之塗,見婦人衣緇衣,援而弗舍,欲取其衣,曰:『今者我亡緇衣。』婦人曰:『公雖亡緇衣,此實吾所自為也。』澄子曰:『子不如速與我衣。昔吾所亡者,紡緇也。今子之衣,禪緇也。以襌緇當紡緇,子豈不得哉?』
宋王謂其相唐鞅曰:『寡人所殺戮者眾矣,而群臣愈不畏,其故何也?』唐鞅對曰:『王之所罪,盡不善者也。罪不善,善者故為不畏。王欲群臣之畏也,不若無辨其善與不善而時罪之,若此則群臣畏矣。』居無幾何,宋君殺唐鞅。唐鞅之對也,不若無對。
惠子為魏惠王為法。為法已成,以示諸民人,民人皆善之。獻之惠王,惠王善之,以示翟翦。翟翦曰:『善也。』惠王曰:『可行邪?』翟翦曰:『不可。』惠王曰:『善而不可行,何故?』翟翦對曰:『今舉大木者,前呼輿謣,後亦應之,此其於舉大木者善矣,豈無鄭、衛之音哉?然不若此其宜也。夫國亦木之大者也。』
不屈
六曰──
察士以為得道則未也。雖然,其應物也,辭難窮矣。辭雖窮,其為禍福猶未可知。察而以達理明義,則察為福矣;察而以飾非惑愚,則察為禍矣。古者之貴善御也,以逐暴禁邪也。
魏惠王謂惠子曰:『上世之有國,必賢者也。今寡人實不若先生,願得傳國。』惠子辭。王又固請曰:『寡人莫有之國於此者也,而傳之賢者,民之貪爭之心止矣。欲先生之以此聽寡人也。』惠子曰:『若王之言,則施不可而聽矣。王固萬乘之主也,以國與人猶尚可。今施,布衣也,可以有萬乘之國而辭之,此其止貪爭之心愈甚也。』惠王謂惠子曰『古之有國者,必賢者也』。夫受而賢者舜也,是欲惠子之為舜也;夫辭而賢者許由也,是惠子欲為許由也;傳而賢者堯也,是惠王欲為堯也。堯、舜、許由之作,非獨傳舜而由辭也,他行稱此。今無其他,而欲為堯、舜、許由,故惠王布冠而拘於鄄,齊威王幾弗受,惠子易衣變冠,乘輿而走,幾不出乎魏境。凡自行不可以幸,為必誠。
匡章謂惠子於魏王之前曰:『蝗螟,農夫得而殺之,奚故?為其害稼也。今公行,多者數百乘,步者數百人;少者數十乘,步者數十人。此無耕而食者,其害稼亦甚矣。』惠王曰:『惠子施也,難以辭與公相應。雖然,請言其志。惠子曰:「今之城者,或者操大築乎城上,或負畚而赴乎城下,或操表掇以善睎望。若施者,其操表掇者也。使工女化而為絲,不能治絲;使大匠化而為木,不能治木;使聖人化而為農夫,不能治農夫。施而治農夫者也」。公何事比施於螣螟乎?』惠子之治魏為本,其治不治。當惠王之時,五十戰而二十敗,所殺者不可勝數,大將、愛子有禽者也。大術之愚,為天下笑,得舉其諱,乃請令周太史更著其名。圍邯鄲三年而弗能取,士民罷潞,國家空虛,天下之兵四至。眾庶誹謗,諸侯不譽,謝於翟翦而更聽其謀,社稷乃存。名寶散出,土地四削,魏國從此衰矣。仲父,大名也;讓國,大實也。說以不聽、不信。聽而若此,不可謂工矣。不工而治,賊天下莫大焉,幸而獨聽於魏也。以賊天下為實,以治之為名,匡章之非,不亦可乎?
白圭新與惠子相見也,惠子說之以彊,白圭無以應。惠子出。白圭告人曰:『人有新取婦者,婦至,宜安矜煙視媚行。豎子操蕉火而鉅,新婦曰:「蕉火大鉅。」入於門,門中有歛陷,新婦曰:「塞之,將傷人之足。」此非不便之家氏也,然而有大甚者。今惠子之遇我尚新,其說我有大甚者。』惠子聞之曰:『不然。詩曰:「愷悌君子,民之父母」。愷者,大也;悌者,長也。君子之德,長且大者,則為民父母。父母之教子也,豈待久哉?何事比我於新婦乎?詩豈曰「愷悌新婦」哉?』誹汙因汙,誹辟因辟,是誹者與所非同也。白圭曰『惠子之遇我尚新,其說我有大甚者』,惠子聞而誹之,因自以為為之父母,其非有甚於白圭亦有大甚者。
應言
七曰──
白圭謂魏王曰:『市丘之鼎以烹雞,多洎之則淡而不可食,少洎之則焦而不熟,然而視之蝺焉美無所可用。惠子之言,有似於此。』惠子聞之曰:『不然。使三軍饑而居鼎旁,適為之甑,則莫宜之此鼎矣。』白圭聞之曰:『無所可用者,意者徒加其甑邪?』白圭之論自悖,其少魏王太甚。以惠子之言蝺焉美無所可用,是魏王以言無所可用者為仲父也,是以言無所用者為美也。
公孫龍說燕昭王以偃兵。昭王曰:『甚善。寡人願與客計之。』公孫龍曰:『竊意大王之弗為也。』王曰:『何故?』公孫龍曰:『日者大王欲破齊,諸天下之士,其欲破齊者,大王盡養之;知齊之險阻要塞君臣之際者,大王盡養之;雖知而弗欲破者,大王猶若弗養;其卒果破齊以為功。今大王曰「我甚取偃兵」。諸侯之士,在大王之本朝者,盡善用兵者也,臣是以知大王之弗為也。』王無以應。
司馬喜難墨者師於中山王前以非攻,曰:『先生之所術非攻夫?』墨者師曰:『然。』曰:『今王興兵而攻燕,先生將非王乎?』墨者師對曰:『然則相國是攻之乎?』司馬喜曰:『然。』墨者師曰:『今趙興兵而攻中山,相國將是之乎?』司馬喜無以應。
路說謂周頗曰:『公不愛趙,天下必從。』周頗曰:『固欲天下之從也。天下從則秦利也。』路說應之曰:『然則公欲秦之利夫?』周頗曰:『欲之。』路說曰:『公欲之,則胡不為從矣?』
魏令孟卬割絳、汾、安邑之地以與秦王。王喜,令起賈為孟卬求司徒於魏王。魏王不說,應起賈曰:『卬,寡人之臣也。寡人寧以臧為司徒,無用卬。願大王之更以他人詔之也。』起賈出,遇孟卬於廷,曰:『公之事何如?』起賈曰:『公甚賤於公之主。公之主曰「寧用臧為司徒,無用公」。』孟卬入見,謂魏王曰:『秦客何言?』王曰:『求以女為司徒。』孟卬曰:『王應之謂何?』王曰:『寧以臧,無用卬也。』孟卬太息曰:『宜矣王之制於秦也。王何疑秦之善臣也?以絳、汾、安邑令負牛書與秦,猶乃善牛也。卬雖不肖,獨不如牛乎?且王令三將軍為臣先曰「視卬如身」,是臣重也。令二輕臣也,令臣責,卬雖賢固能乎?』居三日,魏王乃聽起賈。凡人主之與其大官也,為有益也。今割國之錙錘矣,而因得大官,且何地以給之?大官,人臣之所欲也。孟卬令秦得其所欲,秦亦令孟卬得其所欲,責以償矣,尚有何責?魏雖彊猶不能責無責,又況於弱?魏王之令乎孟卬為司徒以棄其責則拙也。
秦王立帝,宜陽令許綰誕魏王,魏王將入秦。魏敬謂王曰:『以河內孰與梁重?』王曰:『梁重。』又曰:『梁孰與身重?』王曰:『身重。』又曰:『若使秦求河內,則王將與之乎?』王曰:『弗與也。』魏敬曰:『河內,三論之下也。身,三論之上也。秦索其下而王弗聽,索其上而王聽之,臣竊不取也。』王曰:『甚然。』乃輟行。秦雖大勝於長平,三年然後決,士民倦,糧食。當此時也,兩周全,其北存。魏舉陶削衛,地方六百,有之勢是,而入大蚤,奚待於魏敬之說也?夫未可以入而入,其患有將可以入而不入,入與不入之時,不可不熟論也。
具備
八曰──
今有羿、逢蒙,繁弱於此,而無弦,則必不能中也。中非獨弦也,而弦為弓中之具也。夫立功名亦有具,不得其具,賢雖過湯、武,則勞而無功矣。湯嘗約於郼薄矣,武王嘗窮於畢裎矣,伊尹嘗居於庖廚矣,太公嘗隱於釣魚矣,賢非衰也,智非愚也,皆無其具也。故凡立功名,雖賢必有其具然後可成。
宓子賤治亶父,恐魯君之聽讒人,而令己不得行其術也。將辭而行,請近吏二人於魯君,與之俱至於亶父。邑吏皆朝,宓子賤令吏二人書。吏方將書,宓子賤從旁時掣搖其肘。吏書之不善,則宓子賤為之怒。吏甚患之,辭而請歸。宓子賤曰:『子之書甚不善,子勉歸矣。』二吏歸報於君,曰:『宓子不可為書。』君曰:『何故?』吏對曰:『宓子使臣書,而時掣搖臣之肘,書惡而有甚怒,吏皆笑宓子,此臣所以辭而去也。』魯君太息而歎曰:『宓子以此諫寡人之不肖也。寡人之亂子,而令宓子不得行其術,必數有之矣。微二人,寡人幾過。』遂發所愛,而令之亶父,告宓子曰:『自今以來,亶父非寡人之有也,子之有也。有便於亶父者,子決為之矣。五歲而言其要。』宓子敬諾,乃得行某術於亶父。三年,巫馬旗短褐衣弊裘,而往觀化於亶父,見夜漁者,得則舍之。巫馬旗問焉,曰:『漁為得也。今子得而舍之,何也?』對曰:『宓子不欲人之取小魚也。所舍者小魚也。』巫馬旗歸,告孔子曰:『宓子之德至矣。使民闇行,若有嚴刑於旁。敢問宓子何以至於此?』孔子曰:『丘嘗與之言曰:「誠乎此者刑乎彼」。宓子必行此術於亶父也。』夫宓子之得行此術也,魯君後得之也。魯君後得之者,宓子先有其備也。先有其備,豈遽必哉?此魯君之賢也。三月嬰兒,軒冕在前,弗知欲也,斧鉞在後,弗知惡也,慈母之愛諭焉,誠也。故誠有誠乃合於情,精有精乃通於天。乃通於天,水木石之性,皆可動也,又況於有血氣者乎?故凡說與治之務莫若誠。聽言哀者,不若見其哭也;聽言怒者,不若見其鬥也。說與治不誠,其動人心不神。
作品概括
《吕氏春秋》是战国末期吕不韦重要的巨著,公元前239年左右完成,当时正是秦国统一六国的前夕。其书“基本上以儒家为宗,取各家之长而弃其短,所以能成一家之言。”是秦汉杂家的代表作之一。吕不韦是秦国一代名相,任职于战国末年。吕因散尽家财帮助在赵国为人质的嬴异人立嫡有大功劳,在异人继位为秦庄襄王后,被任用为秦国丞相。
在战国时期,魏国有信陵君,楚国有春申君,赵国有平原君,齐国有孟尝君,他们都礼贤下士,结交宾客。并在这方面要争个高低上下。吕不韦认为秦国如此强大,所以他也招来了文人学士,给他们优厚的待遇,门下多达三千人。与四公子不同的是,吕不韦招揽门客,并不甚看重勇夫猛士,却十分注重文才。原来,吕不韦有他自己的见解。他素来善于谋略,瞧不起那些头脑简单的勇夫。再说秦国猛将如云,军力强大,没有必要再蓄养征杀之士,还有一个原因,其时许多善辩之士纷纷著书立说,广为流传,不但天下闻名,还可传之后世,永垂青史,这一点尤其令吕不韦眼热。吕不韦本是商人出身,没有条件去著书立说,但他可以借助这些擅长舞文弄墨的门人,来实现自己的抱负和愿望。那时各诸侯国有许多才辩之士,像荀卿那班人,著书立说,流行天下。
待到一切准备就绪,吕不韦就令门下凡能撰文者,每人把自己所闻所见和感想都写出来。等到文章交上来后,五花八门,写什么的`都有,古往今来、上下四方、天地万物、兴废治乱、士农工商、三教九流,全都有所论及,许多文章还有重复。吕不韦又挑选几位高手对这些文章进行筛选、归类、删定,综合在一起成书,取名叫《吕氏春秋》。吕不韦对此书十分看重,他自己认为这部号称《吕氏春秋》的书是杰作,夸口说该书是包揽了“天地、万物、古今”的奇书。例如在相当全书总序的《序意篇》中就这样写道:“凡十二纪者,所以纪治乱存亡也,所以知寿夭吉凶也,上揆之天、下验之地、中审之人,若此,则是非可不可无所遁矣。”为了精益求精,也是为扩大影响,吕不韦还想出一个绝妙的宣传该书的办法,他请人把全书誊抄整齐,悬挂在首都咸阳城门,声称如果有谁能改动一字,即赏给千金。消息传开后,人们蜂拥前去,包括诸侯各国的游士宾客在内,却没有一个人能对书上文字加以改动。当然,这不一定就证明《吕氏春秋》字字珠玑,达到了尽善尽美的程度,而很可能是因为人们都敬畏吕不韦的权势,没有人愿意出头罢了。不过,这样一搞,其轰动效应却是巨大的,《吕氏春秋》和吕不韦的大名远播东方诸国。
值得一提的是,这部作于战国时期的大作,其中保存了不少古代的遗文佚事和思想观念,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吕氏春秋》以道为主融合了先秦各派学说,“兼儒墨,合名法”,体现了儒家的优点与特色。吕不韦借门客之手撰写《吕氏春秋》,虽主要靠借他人之光提高其形象,但在文化事业上确实是作了件大好事,功不可没。吕不韦自己认为其中包括了天地万物古往今来的事理,所以称之为《吕氏春秋》。 “刻舟求剑”的故事就出自《吕氏春秋·察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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