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五代史》 卷八十五(晋书) 少帝纪五
开运三年冬十月甲子,正衙命使册皇太妃安氏。己丑,以枢密直学士、礼部侍郎边光范为翰林学士,以给事中边归谠为左散骑常侍,以翰林学士、祠部员外郎、知制诰张沆为右谏议大夫。辛未,以邺都留守杜威为北面行营都招讨使,以侍卫亲军都指挥使、郓州节度使李守贞为兵马都监,兖州安审琦为左右厢都指挥使,徐州符彦卿为马军左厢都指挥使,滑州皇甫遇为马军右厢都指挥使,贝州梁汉璋为马军都排阵使,前邓州宋彦筠为步军左厢都指挥使,奉国左厢都指挥使王饶为步军右厢都指挥使,洺州团练使薛怀让为先锋都指挥使。(案:《通鉴》载,当时敕榜曰:“先取瀛、鄚,安定关南;次复幽、燕,荡平塞北。”盖狃于阳城之役而骤骄也。)癸酉,册吴国夫人冯氏为皇后。乙亥,以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李彦韬权知侍卫司事。丙戌,凤翔节度使秦王李从〈日严〉薨,辍朝,赠尚书令。丁亥,邠州节度使李德珫卒,辍朝,赠太尉。
十一月戊子朔,以给事中卢撰为右散骑常侍,以尚书兵部郎中兼侍御史、知杂事陈观为左谏议大夫。观以祖讳“义”,乞改官,寻授给事中。庚寅,枢密使、中书侍郎兼户部尚书、平章事冯玉加尚书右仆射,以皇子镇宁军节度使延煦为陕州节度使,以陕州留后焦继勋为凤翔留后,以前定州留后安审琦为邠州留后,以右仆射和凝为左仆射。甲午,两浙节度使吴越国王钱宏佐起复旧任。丁酉,诏李守贞知幽州行府事。戊申,日南至,御崇元殿受朝贺。是月,北面行营招讨使杜威率诸将领大军自邺北征,师次瀛州城下,贝州节度使梁汉璋战死。杜威等以汉璋之败,遂收军而退。行次武强,闻契丹入寇,欲取直路,自冀、贝而南。会张彦泽领骑自镇定至,且言契丹可破之状,于是大军西趋镇州。
十二月丁巳朔,(案:以下有阙文。据《通鉴》云:丁巳朔,李穀自书密奏,且言大军危急之势,请车驾幸滑州,遣高行周、符彦卿扈从,及发兵守澶州、河阳,以备敌之奔冲。遣军将关勋走马上之。)己未,杜威奏,驻军于中渡桥。庚申,以前司农卿储延英为太子宾客。诏徐州符彦卿屯澶州。辛酉,诏泽潞、邺都、邢洺、河阳运粮赴中渡,杜威遣人口奏军前事宜,势迫故也。壬戌,又遣高行周屯澶州,景延广守河阳。博野县都监张鹏入奏蕃军事势。丙寅,定州李殷奏,前月二十八日夜,领捉生四百人往曲阳嘉山下,逢敌军车帐,杀千余人,获马二百匹。诏宋州高行周充北面行营都部署,符彦卿充副,邢州方太充都虞候,领后军驻于河上,以备敌骑之奔冲也。时契丹游骑涉滹水而南,至栾城县。自是中渡寨为蕃军隔绝,探报不通,朝廷大恐,故委行周等继领兵师守扼津要,且以张其势也。己巳,邢州方太奏,此月六日,契丹与王师战于中渡,王师不利,奉国都指挥使王清战死。庚午,幸沙台射兔。壬申,始闻杜威、李守贞等以此月十日率诸军降于契丹。是夜,相州节度使张彦泽受契丹命,率先锋二千人,自封丘门斩关而入。癸酉旦,张彦泽顿兵于明德门外,京城大扰。前曹州节度使石赟死,帝之堂叔也。时自中渡寨隔绝之后,帝与大臣端坐忧危,国之卫兵,悉在北面,计无所出。十六日闻滹水之降。是夜,侦知张彦泽已至滑州,召李崧、冯玉、李彦韬入内计事,方议诏河东刘知远起兵赴难,至五鼓初,张彦泽引蕃骑入京。宫中相次火起,帝自携剑驱拥后妃已下十数人,将同赴火,为亲校薛超所持。俄自宽仁门递入契丹主与皇太后书,帝乃止,旋令扑灭烟火。大内都点检康福全在宽仁门宿卫,登楼觇贼,彦泽呼而下之。癸酉,帝奉表于契丹主曰:
孙臣某言:今月十七日寅时,相州节度使张彦泽、都监富珠哩部领大军入京,赍到翁皇帝赐太后书示,于滹沱河下杜威一行马步兵士,见领蕃汉步骑来幸汴州者。
往者,唐运告终,中原失驭,数穷否极,天缺地倾。先人有田一成,有众一旅,兵连祸结,力屈势孤。翁皇帝救患摧锋,兴利除害,躬擐甲胄,深入寇场。犯露蒙霜,度雁门之险;驰风掣电,行中冀之诛。黄钺一麾,天下大定。势凌宇宙,义感神明,功成不居,遂兴晋祚,则翁皇帝有大造于石氏也。
旋属天降鞠凶,先君即世,臣遵承遗旨,缵绍前基。谅暗之初,荒迷失次,凡有军国重事,皆委将相大臣。至于擅继宗祧,既非禀命;轻发文字,辄敢抗尊。自启衅端,果贻赫怒,祸至神惑,运尽天亡。十万师徒,皆望风而束手;亿兆黎庶,悉延颈以归心。臣负义包羞,贪生忍耻,自贻颠覆,上累祖宗,偷度晨昏,苟存食息。翁皇帝若惠顾畴昔,稍霁雷霆,未赐灵诛,不绝先祀,则百口荷更生之德,一门衔无报之恩,虽所愿焉,非敢望也。臣与太后并妻冯氏及举家戚属,见于郊野面缚俟罪次。所有国宝一面、金印三面,今遣长子陕府节度使延煦、次子曹州节度使延宝管押进纳,并奉表请罪,陈谢以闻。
甲戌,张彦泽迁帝与太后及诸宫属于开封府,遣控鹤指挥使李荣将兵监守。是夜,开封尹桑维翰、宣徽使孟承诲皆遇害。帝以契丹主将至,欲与太后出迎,彦泽先表之,禀契丹主之旨报云:“比欲许尔朝觐上国,臣僚奏言,岂有两个天子道路相见!今赐所佩刀子,以慰尔心。”己卯,皇子延煦、延宝自帐中回,得敌诏慰抚,帝表谢之。时契丹主以所送传国宝制造非工,与载籍所述者异,使人来问。帝进状曰:“顷以伪主王从珂于洛京大内自焚之后,其真传国宝不知所在,必是当时焚之。先帝受命,旋制此宝,在位臣僚,备知其事。臣至今日,敢有隐藏”云。时移内库至府,帝使人取帛数段,主者不与,谓使者曰:“此非我所有也。”又使人诣李崧求酒,崧曰:“臣有酒非敢爱惜,虑陛下杯酌之后忧躁,所作别有不测之事,臣以此不敢奉进。”丙戌晦,百官宿封禅寺。
明年正月朔,契丹主次东京城北。百官列班,遥辞帝于寺,诣北郊以迎契丹主。帝举族出封丘门,肩轝至野,契丹主不与之见,遣泊封禅寺。文武百官素服纱帽,迎谒契丹主于郊次,俯伏俟罪,契丹主命起之,亲自慰抚。契丹主遂入大内,至昏出宫,是夜宿于赤堈。契丹主下诏,应晋朝臣僚一切仍旧,朝廷仪制并用汉礼。戊子,杀郑州防御使杨承勋,责以背父之罪,令左右脔割而死。(《辽史》:以其弟承信为平卢军节度使,袭父爵。)己丑,斩张彦泽于市,以其剽劫京城,恣行屠害也。(《辽史》:以张彦泽擅徙重贵开封,杀桑维翰,纵兵大掠,不道,斩于市。)庚寅,洛京留守景延广自扼吭而死。辛卯,契丹制,降帝为光禄大夫、检校太尉,封负义侯,黄龙府安置。其地在渤海国界。癸巳,迁帝于封禅寺,遣蕃大将崔廷勋将兵守之。癸卯,帝与皇太后李氏、皇太妃安氏、皇后冯氏、皇弟重睿、皇子延煦延宝俱北行,以宫嫔五十人、内官三十人、东西班五十人、医官一人、控鹤官四人、御厨七人、茶酒三人、仪鸾司三人、军健二十人从行。宰臣赵莹、枢密使冯玉、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李彦韬随帝入蕃,契丹主遣三百骑援送而去。所经州郡,长吏迎奉,皆为契丹主阻绝,有所供馈亦不通。(《宋史·李穀传》:少帝蒙尘而北,旧臣无敢候谒者,穀独拜迎于路,君臣相对泣下。穀曰:“臣无状,负陛下。”因倾囊以献。)尝一日,帝与太后不能得食,乃杀畜而啖之。帝过中渡桥,阅前杜威营寨之迹,慨然愤叹,谓左右曰:“我家何负,为此贼所破,天乎!天乎!”于是号恸而去。至幽州,倾城士庶迎看于路,见帝惨沮,无不嗟叹。(《宣政杂录》:徽宗北狩,经蓟县梁鱼务,有还乡桥,石少帝所命名也,里人至今呼之。)驻留旬余,州将承契丹命,犒帝于府署,赵延寿母以食馔来献。自范阳行数十程,过蓟州、平州,至榆关沙塞之地,略无供给,每至宿顿,无非路次,一行乏食,宫女、从官但采木实野蔬,以救饥弊。又行七八日至锦州,契丹迫帝与妃后往拜安巴坚遗像,帝不胜屈辱,泣曰:“薛超误我,不令我死,以至今日也。”又行数十程,渡辽水,至黄龙府,即契丹主所命安置之地也。
六月,契丹国母召帝一行往怀密州,州在黄龙府西北千余里。行至辽阳,皇后冯氏以帝陷蕃,过受艰苦,令内官潜求毒药,将自饮之,并以进帝,不果而止。又行二百里,会国母为永康王所执,永康王请帝却往辽阳城驻泊,帝遣使奉表于永康,且贺克捷,自是帝一行稍得供给。
汉乾祐元年四月,永康王至辽阳,帝与太后并诣帐中,帝御白衣纱帽,永康止之,以常服谒见。帝伏地雨泣,自陈过咎,永康使左右扶帝上殿,慰劳久之,因命设乐行酒,从容而罢。永康帐下从官及教坊内人望见故主,不胜悲咽,内人皆以衣帛药饵献遗于帝。及永康发离辽阳,取内官十五人、东西班十五人及皇子延煦,并令随帐上陉,陉即契丹避暑之地也。有绰诺锡里者,即永康之妻兄也,知帝有小公主在室,诣帝求之,帝辞以年幼不可。又有东西班数辈善于歌唱,绰诺锡里又请之,帝乃与之。后数日,永康王驰取帝幼女而去,以赐绰诺锡里。至八月,永康王下陉,太后驰至霸州,诣永康,求于汉儿城寨侧近赐养种之地,永康许诺,令太后于建州住泊。
汉乾祐二年二月,帝自辽阳城发赴建州。行至中路,太妃安氏得疾而薨,乃焚之,载其烬骨而行。帝自辽阳行十数日,过仪州、灞州,遂至建州。节度使赵延晖尽礼奉迎,馆帝于衙署中。其后割寨地五千余顷,其地至建州数十里。帝乃令一行人员于寨地内筑室分耕,给食于帝。是岁,舒噜王子遣契丹数骑诣帝,取内人赵氏、聂氏疾驰而去。赵、聂者,帝之宠姬也,及其被夺,不胜悲愤。
汉乾祐三年八月,太后薨。周显德初,有汉人自塞北而至者,言帝与后及诸子俱无恙,犹在建州,其随从职官役使人辈,自蕃中亡归,物故者大半矣。(《郡斋读书志》云:《晋朝陷蕃记》,范质撰。质,石晋末在翰林,为出帝草降表,知其事为详。记少帝初迁于黄龙府,后居于建州,凡十八年而卒。案:契丹丙午岁入汴,顺数至甲子岁为十八年,实太祖乾德二年也。《五代史补》:少主之嗣位也,契丹以不俟命而擅立;又,景延广辱其使。契丹怒,举国南侵。以驸马都尉杜重威等领驾下精兵甲御之于中流渡桥。既而契丹之众已深入,而重威等奏报未到朝廷。时桑维翰罢相,为开封府尹,谓僚佐曰:“事急矣,非大臣钳口之时。”乃叩内阁求见,欲请车驾亲征,以固将士之心。而少主方在后苑调鹰,至暮竟不召。维翰退而叹曰:“国家阽危如此,草泽逋客亦宜下问,况大臣求见而不召耶!事亦可知矣。”未几,杜重威之徒降于契丹,少主遂北迁。)
史臣曰:少帝以中人之才,嗣将坠之业,属上天不祐,仍岁大饥,尚或绝强敌之欢盟,鄙辅臣之谋略。奢淫自纵,谓有泰山之安;委托非人,坐受平阳之辱。族行万里,身老穷荒。自古亡国之丑者,无如帝之甚也。千载之后,其如耻何,伤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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