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
初冬的夜幕,降临时宛如海啸,横扫西斜的冷光寒辉。很快,暮色雾霭冷焊了天地,黑暗迅疾淹没不远处的光秃屋顶,接着又溅落在楼下灰色的十字小道上,掠去眼前一片光明。下意识地打开案前台灯,一柱亮剑穿透黑暗胸膛,然而,我的心却被黑暗吞没,孤寂冷寞的惆怅涌上心头,静谧的心湖波澜起伏,读书兴趣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恋头,逃离书斋。最后,应了心愿的不知是意志还是肢体。
终于逃出家。家在印象里是钢筋水泥的主体,赤条条的裸露在天体下方,躲在时间里扮演了不同的角色,寒冬酷暑猛如恶魔,吞噬温暖和清凉,家的形象也被扭曲,露出一副狞狞的面孔,恐怖毁灭了温馨。这是我从形态上体察到的家。其实,关于家的概念古今有别,孟子称“千乘之国,百乘之家”。繁衍生息之为家,诗圣贺之章笔下的家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也是表达时空间这一层面本意。今天,上了年岁的人,恐怕只有看了皖南青山绿水相映下的古民居,方能感受到亘古意义上家的存在。现代人说的家,仿如旧时的寓所旅栈之类。著名青年诗人金肽频在一篇《像风一样居住》的散文里,披露的家随风飘荡,这是主张四海为家理念者所不及,他甚至将自己的书斋命名为“风卧居”。现在有如此经历感受的人不在少数。当年,我居住在古城东郊一隅平房,原以为长相守,植树栽草种花,营造可心的绿色天地,飘泊的人生方有家的感悟。一双儿女呀呀学语时,硬被塞进古城北陲。入新居犹如初生牛犊,还没有拜完四方,又被迁徙到第一个家的相近处,愈往后愈像风,现居住的地方,是在绕过老宅的南端。在记忆里,凡我入居的新寓,多半是在大树倒下的地方立起来的,人就住在树的伤口上。
苦读涉笔是一生乐此不彼的爱好情趣,往日,一旦思路梗阻心境漠然,便步向庭前小院,以观草赏花安神,以静听风扶叶鸣取悦,于绿色中净化灵魂,吮吸绿的清新芳菲,听凭绿的灵感启迪,这已为多年的习惯,而今风景不再,已沦为失绿的“无产者”。“无产者”本可造绿,然而,鳞次栉比的水泥广厦林立于居所左右,已无立锥之隙,奈何望楼兴叹。这里,不期而然地想起名着欧?享利《最后一片叶子》。主人翁是病入膏肓的花季少女,卧于病榻目视窗外逐日落叶的大树,绝望闹心,以为自己也会与秋天最后一片叶子凋零而死去,最后是画家的笔再“造”了绿叶,拯救了少女生命的期望。在我们周围也有类似的故事。当年,黄山有一处举世无双的绝妙风景——梦笔生花,小树死去,绿化大师便装饰塑料树替代,以假乱真若干年。中外游客谁曾疑虑其真伪,倘若知晓根底,何以聊慰崇美的心灵。人们至今仍会由衷地敬佩他们设身处地成人之美的博爱胸怀。相比之下的当今房产商,其行径透着铜臭,更甚的驱使房子充当元凶,残忍仿如刀斧,伐树毁草,片甲不留。覆巢岂有完卵,无一幸免,飞鸟百虫成为天底另一类凄惨的飘零客。近日与文友赴远郊一处自然湿地垂钓,见一群灰白的大雁往复作低空飞旋,或许寻觅栖身之地,抑或作短暂小憩选择,然而,不远处造房工地机器震天价响,受惊吓的大雁身影最终消失在高处不胜寒的黄昏远空。事隔多日,那一声声令人怜悯的凄厉低鸣,时而在耳鼓萦怀,神思里亦隐约再现晚来无巢可归的大雁,在北风中艰辛挣扎的点点剪影,不禁又添了一重寄托的眷恋。
寄托的眷恋送给春天,春天是绿色的灵魂,是绿色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