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里糊涂地混到初二,我的书实在是念不下去了。可是看到因日日辛劳而愈发苍老的父亲,我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踌躇了几日,终于在一天晚饭后,我吸哺着向父亲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啥?你说啥?”听了我的话,父亲显然吃了一惊,他直直地盯着我。
“爸,我不想念……”我不敢看父亲。
“咋,在学校出了啥事儿?”
“啥事儿也没有,我不想念了。”
“啥事儿没有?没事儿你说不念就不念了?老子起五更睡半夜累死累活地干,你看不着?你想咋着就咋着?”说到这里,父亲两眼喷火,声音提高了许多,“你敢!”
“爸,不管你咋说,我就是不念了!”说完,我不知哪来的冲劲儿,跑进西屋,摔上了门,留下手掌举在半空呆立的父亲。
我躺在炕上,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灰蒙蒙的月光和东屋的灯光从窗口照射到西屋的墙上,一片惨淡。
月光隐去时,东屋的灯还没有灭,我的眼也没有眨。
不知是什么时候,我听到一阵响动,接着门开了。一股浓重的旱烟味儿扑人我的鼻孔。我的身体未动,心却一紧。
父亲站在炕边,沉默了片刻,慢慢开口道:“今儿你说得太突然了,也怪我太急躁,可我实在是接受不了呀!”父亲顿了顿,“我已经尝够了没文化的滋味,我想让你多念点书。咱不能辈辈都当睁眼瞎啊!”父亲缓解了一下激动的情绪,接着说,“我也知道念书不容易。要是念书比种庄稼地还舒坦,那还念书干啥?我对你也没有过高要求,只要你好好念,我就知足了。咱能考上更好,考不上也还落个有文化呢,将来用得着的时候不作难。说回来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好好念,我就是再吃苦、再受罪,也心甘情愿!”
听了这话,我的心一阵阵抽搐。
这时,父亲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说:“也许我说的话你听不进,我给你写了一封信。”
什么?父亲写信?父亲竟然会写信?父亲竟然会给我写信?要知道,父亲连小学二年级都没念到头啊,而且那又是怎样的两年呀,今儿种地耽搁一天,明儿放牛耽搁一天。父亲认识几个字啊!
想到这里,我一下子从炕上坐了起来。
父亲拉亮了灯。昏黄的灯光下,我看到父亲花白的头发。憔悴的面容和他手里那张灰黄的草纸。接过草纸,只见草纸上勾了又抹,抹了又涂,最后只有8个歪歪斜斜的字:人生一世,草长一秋。“人活一辈子不易呀。我这心里头有老多老多的话要跟你说,可我就是写不出也说不出。我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看。”父亲说不下去了,脸上的肌肉抖动着。我的心随着父亲的脸剧烈颤抖,疼痛无比。这就是我的父亲,这就是我那土里刨食、举步维艰的农民父亲!这就是我那只上了两年小学却给儿子写劝学信的农民父亲!这就是我那为了儿子又付辛苦又付心酸的农民父亲!手捧“劝子书”,我的眼泪汹涌而出。
现在,,我正坐在重点中学的教室里,虽然成绩不很理想,但每天过得挺充实。每当我学习困倦,想要松懈之时,我就想起了苍老的父亲和那灰黄的纸上写的劝子书。“人生二世,草长一秋。”这简短的两句话,何尝不是父亲对我终生的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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