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上的儿子

　　吃过午饭，郭女士靠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朦胧中，他似乎听到故去的丈夫对她说：“咱就这一个儿子，你一定要看住，千万别让他出事儿……”
　　忽然，电话铃响了，郭女士猛的被惊醒了，她揉了揉眼，拿起话筒：“喂，哪位？”只听对方回答：“我是交通队，请问是刘小虎家吗？”“是呀，怎么，小虎又出事儿了？他是不是又把人给撞了，人伤得怎么样？有没有生命危险？”郭女士一连串的追问，让对方一时很难回答。只听对方说：“这，电话里三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请您尽快到交通队来一趟吧，。”“好，我马上就到。”
　　放下电话，郭女士掏出钱包数了数，才八百多块。她觉得这点钱肯定不够，随即又从柜子里拿出银行卡，匆匆走出家门。其实，从他家到交通队，走大道也不过两公里，平常遛弯也用不了半小时，就是做环城车也就四站地，不过他知道这事儿急，还是打了个出租。
　　自从接了电话，郭女士的心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心里埋怨道：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这十多年真把我折腾苦了，这次不知又捅了什么漏子，闹不好连现在仅有的一套楼房也得卖掉。想着想着，她不禁掉下了眼泪。
　　提起这郭女士，要说真不容易。自从和丈夫结婚以后，小两口从摆小摊卖水果起家，十几年起早贪黑、摸爬滚打的干，直到办起了注册百万的贸易公司，真不知吃了多少苦。为了创业，她和丈夫结婚十年才要的孩子。要说这小两口，要模样有模样，要计谋有计谋，真可算是齐帮对手，天生的绝配。那小孩儿集中了他俩的所有优点，乖巧聪明、漂亮，人见人爱。巧得是，她俩都属虎，这孩子也属虎，一家仨虎，可算是虎虎生威。小两口对孩子是真疼真爱，可疼是疼，爱是爱，家教也挺严。可管是管，严是严，这孩子还是没少惹事儿。八岁那年，玩弹弓把人家孩子眼给伤了一只，花了一万多块也没瞧好，两口子上门不知说了多少好话，又赔了四万块总算了结；十六岁初中毕业那年，他和爸爸坐车外出，他爸爸下车去办事儿，叫他在车上看车。他觉得开车挺好玩，趁爸爸没拔钥匙，自己上去就打开了开关，脚一踩油门，车嗖的一下就往前窜出去了，刚走出没有二百米，忽见前面有个女孩儿骑着车正迎面过来，他心一慌，想打轮再踩刹车，没想到轮打反了，脚踩上了油门，车正对着那女孩儿冲去，那女孩在他的车轮下当场死亡。多亏前边有棵大树挡住了去路，要不然真不知还得出什么大事儿。为赔偿人家，公司几乎破产，他爸爸不得不卖掉才开了仨月的桑塔纳，急得患上了心脏病；没到一年，他又骑自行车撞了一个老头，他爸爸一听说，急得一口气没上来，五十刚出头就走了。他妈也急得大病一场。之后对他管得更严了，不仅不许他开车，甚至连自行车也不许骑，一天到晚把他拴在店里不让出门。可他呢，憋得不行，一有机会就挠鸭子，一走就是半天。这天中午饭后，他告诉店员小王出去办点事儿，骑上人家的电动车就走了。
　　到了交通队，郭女士一进事故组办公室，见一小伙子正站在那里，马上迎上去说：“虎子，你又惹什么事儿了，把人伤得怎么样？”那小伙子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闹得头有点懵了，支支吾吾的不知怎么回答好。见此情形，事故组的民警小李也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忙说：“怎么，你们认识？”郭女士马上接过来说：“你真会开玩笑，他是我儿子，我能不认识吗！”听郭女士这么说，小伙子猛然醒悟，忙说：“阿姨，您认错人了，我叫刘小虎，不是您儿子。”“怎么，我儿子就叫刘小虎，你怎么连妈都不认识了？”民警小李这才转过神来，忙说：“阿姨，您别急，他确实不是您儿子，是您儿子骑着电动车钻进了他开的大货车出的事儿，又是他把您儿子给送进了医院。”“你们别骗我，我自己的儿子我还能认错了。他是怕我说他，才故意这么说。虎子，别怕，事儿再大也没事儿，别看你爹走了，还有妈给你顶着呢！”说着就上前要拉小虎。民警小李见状，忙把郭女士稳住，小虎趁势拉过椅子让她坐下。小李端过一杯水递给郭女士说：“阿姨您先冷静一下。我知道您心里急，可人死不能复生，自己身体要紧，也别太伤心了。”“你说什么？难道说小虎他又把人撞死了？”郭女士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问道。“是的，不是，您看把我也闹糊涂了。是小虎撞了人家的车，出事儿那会儿，我们巡逻的交警正好赶上，把人从车底下拉出来就抬上了车，还没到医院就不成了。”民警小李说着，身体一直靠在郭女士的背后，生怕她架不住倒下。这时，郭女士似乎才从迷糊中醒悟过来，问道：“照你说出事的是我儿子？那，我儿子现在在哪儿？”“在医院。”“那快带我去看看！”“这，我看您还是先别去好，等我们让医生给整整容再说。”没等小李说完，郭女士就腾地站了起来，“不，我马上就要看看我儿子怎么样了。”
　　在太平间，郭女士揭开擅在尸体上的白布单，见到满脸鲜血已看不出模样的儿子，猛地叫了一声“虎子！”，随后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就势倒在了地上。刘小虎和民警等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幕，立即上前将其抬上备好的担架，送往急救室。经过医生好一阵抢救，郭女士才苏醒过来。她睁开眼见刘小虎站在自己身旁，立即拉住他的手说：“儿子，你没死是不是，他们在骗妈是不？”刘小虎又被这问话闹懵了，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他看了看民警小李，小李冲他眨眨眼，又点了点头，示意叫他承认，小虎正不知所措，就听小李说：“是，他是您儿子。”郭女士一听，把小虎的手攥得更紧了，接过来说：“我说就是嘛，撞了人就得承认，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逃避不是个办法，钱不够咱可以卖房，总不能亏了人家。”见郭女士还是把自己当成儿子，小虎忙说：“不不，不是我撞的他，是他自己撞在我车上出的事儿。”郭女士听小虎这么说，还是不认可，忙说：“你不用辩解，撞了人就得认罪，积极赔偿才能得到人家谅解，才能减轻罪责。民警同志，快把人家家属请来，我要当面向人家道歉。”民警小李见郭女士一时还处在神智不清状态，对守在一边的大夫低语几句，随后对郭女士说：“目前还没联系上，您先休息休息，等明天再说。我那儿还有个事故要处理，让小虎先陪您，我走了。”说完，把小虎叫出来耳语几句，小虎听了点点头。
　　医生给郭女士打了镇静剂，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从民警那儿得知，这郭女士家里没有一个亲人，联系到她的公司，才有个小女孩儿过来。小虎呢，听到这种情形，更对郭女士的遭遇倍感同情。尽管交通队对事故处理已明显表态：郭女士的儿子负全责，他没有一点责任，他还是一直守在郭女士身边，并且萌生出个帮郭女士解除困境的大胆想法。
　　说起这刘小虎，他生在农村，父母都是农民，也是个苦孩子。八岁那年，父亲骑车带母亲去姥姥家探亲，回来的路上被一辆大货车所撞，父亲当场昏迷，醒来后发现左腿骨折，母亲已经死亡，肇事车逃逸。虽然及时报了案，可一直没找到那辆肇事车。父子俩相依为命十几年，小虎本来学习挺上进，但由于家庭困难，初中毕业只念了个职高，就回家务农。还好，他职高学的农机专业，他爸爸也是拖拉机驾驶员，村里正缺农机手，他一毕业就被吸收进了机务队。这孩子勤奋好学，又肯钻研，不怕吃苦，两三年时间就掌握了各种农机的使用、维修技术，还拿下了大货车驾驶本，成了机务队的骨干。后来村里要把机务队承包出去，没人干，他和爸爸一商量，就把这事儿应承了下来。由于他爷俩技术精湛，服务态度又好，不仅本村人愿意用他，就连离他们村十几里地的种粮大户也和他签订了服务合同。小虎开车一贯小心谨慎，十来年从没出过任何事故。没想到今天他进城来买零件，竟遇上了这当子事儿。
　　郭女士睡了一会儿睁开眼，见公司的小王和那个被他认做儿子的小虎都在自己身边。忙问：“我怎么在这里，虎子怎么样？”小王说：“是这么回事。今天中午吃完饭，您回屋休息去了。小虎说他有点事儿要出去一趟，推起我的电动车就走，我问他告诉郭姨了吗，他说没事儿，我一会儿就回来。没想到刚走不到一个钟头，就出了事儿。”小王说到这儿，刘小虎忙接过来说：“今天我开车到城里办事，在平安大街东头，我见红灯亮了，忙把车停住。就在这一瞬间，就听后边‘啪嚓’一声响，我下车一看，见一个骑电动自行车的小伙子已从后边钻到我车底下摔倒了。恰巧有两个交警也正好在，我们一齐把他抬上车送到了医院。这不，刚才您一见，就晕过去了……”这时，郭女士总算是醒了，她抽泣着说：“那，躺在太平间的真是我儿虎子？”“怎么，您儿子也叫虎子？”“是啊！”“我说您怎么一见到我就叫虎子呢，原来我和您儿子一个名。”“是吗？可我就这一个儿子，他走了可叫我怎么过呀！”郭女士说着，又止不住哭了起来。“阿姨，您别伤心。”小王和小虎似乎同时说出了同一句话。“我也叫刘小虎，如果您不介意，就把我当成您儿子行吗？”听小伙子这么说，郭女士立即止住了哭，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是真的，忙问：“什么，你说什么，你要给我当儿子？”“是的，从您一进交通队喊我虎子起，我就觉得您像我妈！特别是您刚才攥着我的手，就好像一股热流暖透了我全身。我妈走了快二十年了，我从来也没享受过这样的母爱，也没听到过有人这样亲切的称呼我虎子。”小虎说着，眼泪直在眼眶里转。听到眼前这个小伙子的述说，郭女士两眼紧盯着他看，他越看越觉得眼前这个小伙子就是自己的儿子小虎，特别是那两只眼，跟他丈夫长得一摸一样；两个大耳朵耳垂那么肥厚，跟自己相仿；那身条、那个头，还有嘴下边那颗黑痣，简直就跟小虎克隆的分毫不差。“莫非说世上真有这样的巧事不成？老天夺走了我的儿子，这车祸又给我撞出个儿子来？”郭女士心里想着，摇了摇头不敢相信。可她又真想这幻想就是事实。她擦了擦眼，又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小伙子说：“你说的是真心话？”“是真的，不信您到我们村打听打听去，我刘小虎从来没说过假话，没骗过任何人。”“你想给我当儿子，那你了解我吗？”“要说了解，也是刚才从交警，还有这位小姐这里知道的。从他们介绍中我知道您是个了不起的母亲，吃苦、能干、善良，体贴人、关心人。特别是您刚才说的那些话，我不认为您是在神志不清时胡乱说的话，而是您的真心话，是您崇高思想素质的体现。就凭这一条，我就佩服您，就想认您做我妈。不过我还要说明，我可不是看上了您的公司，贪图您的财产，您要是不愿意，我就算没说。关于事故处理，我听交通队的，让我负什么责任我负什么责任，跟这事儿没关系。”郭女士听了刘小虎的这一片话，心说这可真是天底下都难找的好孩子呀！她心里一高兴，简直把亲儿子刚死的事儿都给忘了。可她还是有点儿不放心，又问道：“你说要给我当儿子，你爸爸能同意吗？”“我爸，他肯定没意见。您是不知道，我爸他可是个大好人，太善解人意了。要不然，我回头就给他打电话，让他来一趟。顺便帮着把我‘哥’的事儿处理处理。”听小虎说‘哥’，郭女士又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她从床上站起来要下地，小虎马上上前叫了声“妈，您要干啥？”，上前就扶住了她。见到小虎叫她“妈”，郭女士立马又乐了，也就点了点头说：“既然你都这样叫了，我就答应你吧。不过，我知道你也叫小虎，可是哪个村的，姓什么还不知道……”“这您不用急，我这带着身份证呢，您瞧。”说着，从兜里掏出来递了过去。郭女士一看，又大吃一惊，嘴里念叨着：“刘小虎，1986年10月6日，跟我的儿子同年同月同日出生，还同名同姓，真是太巧了！”说到这儿，她又对着小虎上下打量了一遍说：“长得还一个摸样，这儿子，我认了！”说着，将小虎紧紧地抱在怀里。小虎顺势也将郭女士抱紧，嘴里一个劲的叫着“妈！妈！妈！”
　　负责处理这一交通事故的民警小李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当初让刘小虎假意承认是郭女士的儿子，这只不过是想让她稳定一下情绪的权宜之计，谁知竟真的成全了这对“母子”，没费吹灰之力就圆满结案，心里特别高兴。他对郭女士说：“郭阿姨，恭喜您，失去了一个儿子，又撞出来个儿子，您真是好人有后福呀！”郭女士说：“谢谢你的吉言。从今以后，小虎就是我的亲儿子，我再也不用担心老了没人管了。”“妈，您就放心吧，您坐下，儿子我给您磕头了。”小虎说着，跪在地上蹬蹬蹬，磕了三个响头。郭女士乐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忙把他扶起来。在场的公司职员小王、民警小李见到这情形更是激动不已。
　　这以后，刘小虎对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妈百般孝顺，截长补短的来看望，有什么活都抢着干，还劝她把公司交给别人和她回家一起享清福。巧得是，自从郭女士见到小虎的爸爸以后，见他那么和气、善良、办事稳妥，讲诚信，尤其是对她那么尊重、关心，时间长了，俩人的交情逐渐加深。半年之后，她把公司变卖给员工，自己只保留部分股份，随后与小虎的父亲结合，一家人过上了幸福生活。更有趣的是，当初郭女士相中了要给自己当儿媳的闺女——公司员工小王，在处理事故中对小虎的行为深受感动，俩人也很快走到了一块儿。郭女士每逢和人谈起自己经受的事儿，不禁感慨地说：“想不到一场车祸竟撞出个大孝子来，这真是祸从天降，我又因祸得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