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不泄气,一面叫另两个人去喊人,一面告解余下众人,说是你们只需看见你们自己的来了,不必看见别人没来;不要因了别人的没来而致使自己也走。这意思其实跟“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差不多。但我接着又说:“如果我们每个人都只看到自己的来了,都只决定自己要到,那不多时人也就齐了;如果只看到别人的没来,而又影响到自己来并等下去的决定,那么人永远也凑不齐”。“所以”,我总结道,“你们只需要看到自己来了,并且耐心的等一等,人就都会齐的”。“要有这个信念”,我最后说。
然而去叫人的两人带来的却多是坏消息,许多人们都不愿来。这样的再等了一小时多半小时又少三分,也就是春晚播放了约摸两三个节目之后,人也还差一小半。我心里虽自有我的嗔怪,却也无法可想。我们为人处事,总会以别人为参照,并由此觉知自己甚而至于改变自己,怎么可能毫不去理会他人的行动。而况,这样的晚会也总须多些人才热闹、才有晚会的意味,只看到寥寥的几个人,真还不如坐在家里看春晚。我虽有前面的一段慷慨号召,但反过来想,倘他们都不来,我也早就走了。许多的社会问题也是这样,倘使人人都能看清自己、做好自己,那些问题就不会有,偏偏许多人却并不这样,那么,剩下的我们该怎么办?无量数的“他者”不单是我们的参照,还跟我们的益利相关,这时候,是坚持自己还是顺应大流?……我怕再等下去人会越来越少,于是就宣布晚会开始了。
起先是开场白,当然由我这个发起人宣说。稿子是早经准备好,但念时总觉得对不上,我是曾经有过几次这样经验的,或许我的口语与书面语本来就不是一路罢。后来索性丢了稿子,念说着却渐渐起了不平的声音,大概是有人觉得这开场白太长。我解释说是人们太不会做观众,得需彻底的改造一番。接着我就又来宣讲我的“观众理论”,什么要懂得欣赏与尊重别人咧;要适当的赞赏或批评真的表演者咧;要做表演者先要会当观众咧;不要只一味的去鼓噪叫嚣以博关注咧……等等之类。我不厌其烦的说着,四围却没了声息,或许是他们觉得可厌,不愿再搭理,只望我早些说完。
我终于宣布可以开始表演节目了,人们这才又嘁嘁喳喳起来,伴之以几声尖利的口哨。但嘁嘁喳喳许久,也还没有自告奋勇者。因为先前只通告了大概框架,主要是要大家“即兴表演”,具体有怎样的节目并没有设想,也没有“试运行”过。我才知道我高估了自己以及他们,即使排演许久也未必敢登台或者登了也表演不像,更不消说“即兴”了。这样的拉扯推让许久,仍没有谁表演过一整个的节目,有两个是唱完了整支的歌,但是五音不全,这样的吵吵嚷嚷到人们渐都走散,这一个无聊中的晚会也就没有宣告的结束了。
晚会很不成功,人散之后,我心里有的不是“意犹未尽”,而是伴着些失意的无聊。我们几个后走的人就来总结这一次的经验,我最后的结语是:以打发无聊的目的来做些打发无聊的事情,这本身就是无聊。总结之后,就又开始盼着明天了,因为明天是初一,非常的大热闹也能持续半日,无聊赖中,这是很可以向往的。人还是要有点盼望才好,这样才会忘却现在正经遇着的无聊,而心地也不至于那样寥落了。但明天之前,我还须想清楚观众与表演者的问题。
我这一次是硬拉了一帮观众来,未曾想却没有演员。倘说到是演员重要还是观众重要,就好比问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样的问题只能不了了之。但我知道,演员最怕的是演给白地,而观众最怕遇见冷场。这样,似乎也就可以说明二者是“相互依存、密不可分”的了。在这“戏场小天地”,我们集体的经遇了自己们的冷场,但不妨再看看“天地大戏场”又是个怎样。虽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能将这人生的长戏好好演完的却未必有几个。或许我们都想一直的演好这戏,但我们更多的是遇到自己或别的演者的冷场,更其多的是遇到白地。这些时候,我们许会有换个角色、换种方式的表演想想法。于是,有的人就生旦净末的变换过去,甚至于扮个跳梁小丑,为的是博取观众;有时候还忠奸善恶的演下来,至于都忘记自己原本。这就须看各人的演技了,倘到最后连自己也分不清戏里戏外,这演技也就纯熟了。
我没有陪长辈“守岁”的习惯,过了十二点也就自去睡。一夜很平安,我没有听到看到零落的雨滴何时变成雪花,没有亲证漫漫白雪将泥地尽全覆住。最早的爆竹也没有将我惊醒,等到我被吵醒来,已是它们将尽时候。
我家照例是迟,饭吃到一半,已有两家叔家来拜年。据说,提议了几年的免去全村每家去拜年的老习今年开始实行,但似乎也没有确信,各各的于是就相互探听议计,说是大家都不必再各家拜年,只到祠堂全体的拜一拜就好了。虽是这样省时省力之事,统一行径也很不易,仍有不少人家自顾的每家去走。幸而坚持不拜的人更多,这事情才算安定下来,安定的结果是省去了小半天的到各家拜年的时间。
人们陆续的都往祠堂里来,鼓乐队也凑齐,偶尔的突兀的一尖声,是乐手在调试喇叭。族长开始主事祭拜,排在族长后面的两位老人里外摆置长卷的爆竹。鸣炮刚过,鼓乐奏起,全村的男子一起跪拜,对着祖先牌位,姿态都很虔敬,面容都很庄肃。拜完老祠堂再到村头的新祠堂,再到村后山上的先祖坟墓拜祭。幸而不薄的雪层将泥水盖住,走起来是方便许多。
山上拜完之后,人们开始星散,多是去打牌去了,有几家是另请本房的喝泡茶。然而于我春节是几乎就过完了,如此而已。我们那里是小村,没有别的热闹花俏的民俗活动,如舞龙秧歌一类。其实早先也有,我就曾经看见过祠堂楼上暗地里的竹编的积灰的龙头,但渐渐的它们却被人们遗忘,年少时的歌舞扮演队伍现在忆想起来恍如梦里。代替这些它们位置的,是人人可以参与、人人有着利害的打牌即赌博。
生活就是这样,本来也没有什么大意义,倘你硬要去寻出意义来,它或许就真有了意义。春节原本只是旧年完结新年开始之时,我们给它加添许多别样意义,我们就有了这一套浓重的春节文化,有了夹在两年中间的“一年一度”的高潮时候。我们现在对那些特有的春节文化渐渐冷淡,转而投向打牌电视之类的赌博娱乐,乃是我们将意义的所指转移了。
记得有个赌徒对我说过,你的看书写字,其实跟我们的打牌一样,无非也是为了打发无聊的平常,至于或能有另外的收获,那是另外的事。其时我是无可辩驳了,或许,这也是真,而我也才借了他的言语看出,所谓的意义,不过是给我们借以打发无聊的平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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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7春节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