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到达的时间,湖上已是模糊一片,所能看到的,但有湖滨的路灯,放着点点淡绿色的光,倒映在波面微微摇漾。
我们临时组合了一个“五人小组”,一同在国际观光大饭店进了餐,然后徙步到日月潭市街。路颇不近,但是并为七五高龄的谢润老、万足老,与正七十岁的叶开老,步履轻健,不逊于青少年。
我笑着和谢润老说:“你老的身体太好啦!真的,近年张岳军先生对他所说‘人生七十方开始’一语,有他个补充。他在致张大千的一封信里有这样几句话:‘所谓人生七十方开始者,乃指人之志能学养至七十而始完全成熟,有如孔子所谓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也。然就体力言,则无疑至七十而逐渐衰退而为为不可抗拒之事实。所赖近世科学昌明,医药卫生日益发达,则延年益寿,亦尚不乏自求多福之道’云云。其实,健康情形,人各不同,例如杨子惠将军,年逾八十,近尚率领大队人马赴墨西哥参加世运,谁能说他的体力在逐渐衰退呢?”谢老却回说:“岳军先生之言,谁能说他的体力在逐渐衰退呢?”谢老却回说:“岳军先生之言,是很持平的,象杨氏这样的体能,毕竟是几千万人人中的一二人啊!”则相与拊掌。
再说我们这个“五人小组”,虽系萍水相逢,但却一见如故。其中的万足老他竟能将我过去所刊行的那本台湾记每篇文字内容全部记着,连到中间的诗句也能背诵得出,这真使我不仅十分惊诧,亦且非常惭愧。
我们在日月潭市街巡游一周后,回文武庙。是夕有雨,招待所设备较简陋,大家睡得不大安逸。不过,我曾对谢万二公说:“我在出外旅行时,总是随遇而安,对食宿很将就。我认为要吃得写意住得舒适,那最好是在府上纳福,出门便难得事事称意。我一向具有佳晴、喜雨、快雪的心情,同时在某种情况下,热得、冷得、饿得、跑得,却决不肯道出‘悔此一行’的煞风景语。所以,明天是晴是雨,于我全无所谓。”
山色空朦雨亦奇
清晨起身,雨仍未止。我们由庙前循石蹬直下,登上汽艇。天色一会阴,一会晴,但四围的峰峦,经过一番冲洗,再清净也没有。湖水依旧绿得可爱。东坡诗:“水光敛滟晴方好,山色空朦雨亦奇,”坡老毕竟是个善游者。
我们到了化蕃社,现已改称德化社,居然也有齐整的市集。“毛王爷”的“王府”亦焕然一新了。他穿着西装革履,那里象个山地人。大约因为这若干年来蕃社大为繁荣,因此他却心广体胖了。
玄光寺新建,地位优于文武庙。于此可以旷观全湖景物。四面是浓淡参差的山,最远的峦岫皆作靛蓝色。时有缕缕白云,从山谷里冉冉上升,如蒸饭出气。我说这是“米家山水”呢。我们知道米远章作画,善用浓墨湿笔点皴。信笔挥洒,不求工细,可是苏东坡对他的艺事却最为赞赏。我现在所看到的山水,却比米氏的画更为简放湿润,也更为元气淋漓,这还不值得高兴吗?
山高处,另有个玄弉寺,藏有三藏法师灵骨,以受时间限制,只好放弃瞻礼。
光华岛,俯瞰有如孤帆一叶,其间虽没有什么可观,但湖心有此点缀,景物便不单调。
我们在教师会馆码头登岸,去涵碧楼不远,此楼旧日为日式房屋,今乃为渠渠大厦,与教师会馆望衡对宇气派够大。我对一位旅客说:“二十年来,日月潭的交通、食宿、游乐设备等,都有了飞跃的进步。可惜有两种具有山地原始风味的东西,却早被时代所淘汰,我们已无法再看到了。一是‘浮田’,这是山胞取竹木结为浮架,于水上借草承土,用以种植禾稻。我上次来游时,湖中尚有好几区,如今已不复见。二是‘蟒甲’,即最古老的渡水工具独木船,现在连艘也没有了。”
描写秋天的优美散文精选:《香山红叶》杨朔
早听说香山红叶是北京最浓最浓的秋色,能去看看,自然乐意。我去的那日,天也作美,明净高爽,好得不能再好了。人也凑巧,居然找到一位刘四大爷做向导。刘四大爷就住在西山脚下,早年做过四十年向导,于今已经七十七岁,还是腰板挺直,硬朗得很。
我们先邀刘四大爷到一家乡村小饭馆里吃饭。几盘野味,半杯麦酒,老人家的话来了,慢言慢语说:“香山这地方也没别的好处,就是高,一进山门,门坎跟玉泉山顶一样平。地势一高,气也清爽,人才爱来。春天人来踏青,夏天来消夏,到秋天——”一位同游的朋友急着问“不知山上的红叶红了没有?”
刘四大爷说:“还不是正时候。南面一带向阳,也该先有红的了”
于是用完酒饭,我们请刘四大爷领我们顺着南坡上山。好清静的去处啊。沿着石砌的山路的山路,两旁满是古松古柏,遮天蔽日的,听说三伏天走在树荫里,也不见汗。
刘四大爷交叠着两手搭在肚皮上,不紧不慢走在前面,总是那么慢言慢语说“原先这地方什么也没有,后面是一片荒山,只有一家财主雇了个做活的给他种地、养猪。猪食倒在一个破石槽里,可是倒进去一点食,猪怎么吃也吃不完。那做活的觉得有点怪,放进石槽里几个铜钱,钱也拿不完,就知道这是个聚宝盆了。到算工账的时候,做活的什么也不要,单要这个槽。一个破石槽能值几个钱?财主乐得送个人情,就给了他。石槽太重,做活的扛到山里,就找不动了,便挖个坑埋好,怕忘了地点,又拿一棵松树和一棵柏树插在上面做记号,自已回家去找人帮着抬。谁知返回一看,满山都是松柏树,数也数不清。”谈到这儿,老人又慨叹说:“这真是座活山啊。有山就有水,有水就有脉,有脉就有苗。难怪人家说下面埋着聚宝盆。”
这当儿刘四大爷早带我们走进一座挺幽雅的院子,里边有两眼泉水,石壁上刻着“双清”两个字。老人围着泉水转了转说:“我有十年不上山了,怎么有块碑不见了?我记得碑上刻的是‘梦赶泉’。”接着又告诉我们一个故事,说是元朝有个皇帝来游山,倦了,睡在这儿梦见身子坐在船上,脚下翻着波浪,醒来叫人一挖脚下,果然冒出股泉水,这就是“梦赶泉”的来历。
刘四大爷又笑笑说:“这都是些乡村野话,我怎么听来的,怎么说,你们也不必信。”
听着这白胡子老人絮絮叨叨谈些离奇的传说,你会觉得香山更富有迷人的神话色彩。我们不会那么煞风景,偏要说不信。只是一路上山,怎么连一片红叶也看不见?
我们上了半山亭,朝东一望,真是一片好景。茫茫苍苍的河北大平原就摆在眼前,烟树深处,正藏着我们的北京城。也妙,本来也算有点气魄的昆明湖,看起来只象一盆清水。万寿山、佛香阁,不过是些点缀的盆景。我们都忘了看红叶。红叶就在高山坡上,满眼都是,半黄半红的,倒还有意思。可惜叶子伤了水,红的又不透。要是红透了,太阳一照,那颜色该有多浓。
我望着红叶,问:“这是什么树?怎么不大象枫叶?”
刘四大爷说:“本来不是枫叶嘛。这叫红树。”就指着路边的树,说:“你看看,就是那种树。”
路边的红树叶子还没红,所以我们都没注意。我走过去摘下一片,叶子是圆的,只有叶脉上微微透出点红意。
我不觉叫:“哎呀!还香呢。”把叶子送到鼻子上闻了闻,那叶子发出一股轻微的药香。
另一位同伴也嗅了嗅,叫“哎呀!是香。怪不得叫香山。”
刘四大爷也慢慢说:“真是香呢。我怎么做了四十年向导,早先就没闻见过?”
我的老大爷,我不十分清楚你过去的身世,但是从你脸上密密的纹路里,猜得出你是个久经风霜的人。你的心过去是苦的,你怎么能闻到红叶的香味?我也不十分清楚你今天的生活,可是你看,这么大年纪的一个老人,爬起山来不急,也不喘,好象不快,我们可总是落在后边,跟不上。有这样轻松脚步的老年人,心情也该是轻松的,还能不闻见红叶香?
刘四大爷就在满山的红叶香里,领着我们看了“森玉笏”、“西山睛雪”、昭庙,还有别的香山风景。下山的时候,将近黄昏。一仰脸望见东边天上现出半轮上弦的白月亮,一位同伴忽然记起来,说“今天是不是重阳?”一翻身边带的报纸,原来是重阳的第二日。我们这一次秋游,倒应了重九登高的旧俗。也有人觉得没看见一片好红叶,未免美中不足。我却摘到一片更可贵的红叶,藏到我心里去。这不是一般的红叶,这是一片曾在人生中经过风吹雨打的红叶,越到老秋,越红得可爱。不用说,我指的是刘四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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