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木鱼的孩子
大山村的孩子从来没上过音乐课,也不会唱歌。
第一次上音乐课,他把唱歌与诗歌的概念弄混了,唱歌说成“读歌”。
他叫伍贤佳,出生卑微,生长在一个组合家庭,爷爷、母亲、继父之间全没有血缘关系,都因为他这一点血脉组合在一起生活。他自小跟爷爷长大,亲父去世,妈妈有轻微的精神问题,继父属于倒插门。生活对于他们,是一件简单但并不容易的事情。这个困难家庭是在政府的帮助下组建起来的,虽然不太和谐,但每个孤独者都有了一个家。他还有一个哥哥,在长丰中心小学读四年级。兄弟两都受到新化县民间组织“梅山助学社”的资助,才有了上学机会。
刚开学的时候,我们带来了很多玩具、体育用品和一些简单的乐器,他一眼就选中了涂着红油漆的小木鱼,一个人笑嘻嘻地敲了起来……
他是个很帅的小家伙,学习对于他并不困难,只需稍微听听课,就能跟上,反应很快。但他身上充满野性,上课无法集中注意力,坐不到两分钟就开始动,一会儿爬到桌上,一会儿跑下座位,总是无法安静下来。
每节课,我只用三分之一的时间完成应试教育教学大纲的计划,三分之一的时间教《弟子规》,三分之一的时间拓展游戏和讲故事。当《弟子规》中“入则孝”教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老师,我今天回家要把《弟子规》背给我爸爸听!”他的表情一脸正气。我有些震动,明白了他的内心是有所感悟的,只是暂时还不知道怎么表达,但什么是“道”开始在这个幼小的心灵扎根。
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正是春天,漫山遍野正开着粉色的凤仙花。于是,我问孩子们:“春天来了,你们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小草绿了!”“我家的桃树、梨树开花了!”
我问:“你们听见了什么?”
“听见小鸟的叫声了!”
我再问:“那你们感觉到了什么?”
孩子们在思考……
他说:“我感觉到了温暖!”
于是我教孩子们唱了第一首歌曲,《春天在哪里》:
“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
春天在小朋友的眼睛里。
看见红的花呀看见绿的草,
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
他出奇地安静,黑黝黝的双眼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就是不开口。这首歌我教得很吃力,一节课下来,还有几个孩子没学会,其中包括他。
第二天一上学,他兴奋地告诉我:“老师,我会‘读’歌了!我会读《春天在哪里》了!”
我忍不住笑了,告诉他,“歌”叫“唱”,“书”才叫“读”。
他改口说:“老师,我会唱歌了。
但在后来的很多次音乐课上,他仍然说“我会读歌了”。
五月下旬的一个周末,我听说小家伙跟爷爷在去亲戚家的路上被蛇咬伤,半条腿肿得乌黑,吓了一跳,就和广明老师去探望。他半躺在爷爷怀里,一动不动,瘦瘦的手背上插着吊针头,见我们到来,他转动眼珠看了我们一眼,又垂下眼皮。
我问:“痛吗?”
他说:“不痛。”
广明老师问:“你看见咬你的蛇吗?”
他抬起眼,说:“看见了,这么长,红色的。”他伸出双手在胸前比划着蛇的长度,大约两尺。
坐了一会,我们四处看看他家的房子。木房挺大,与本地的两层式结构完全一致,客厅的木墙上悬挂着当地政府资助建房的扶贫标志牌匾。虽然木楼是新的,但真可谓“家徒四壁”,除了厨房用品和两张凌乱的床,什么家具也没有。全家人的四季衣服全部悬挂在南边父母的房间里,鞋子全部撒在进门的客厅里,正门的大房间是不住人的,对门摆放着君师亲的牌位,地上摊着满地的“灰萝卜”,那是猪的粮食。
回到他打针的房间,我得知他一星期内不能上学,主要是不宜走动,防止血液流动太快。
我遗憾地对他说:“你不能参加庆六一文艺演出了。”我知道,有些事情必须舍弃,而有些事情必须要承担。因为在这个孩子身上,肩负着自身和家庭的救赎重担,没有人会永远扶着他上路,他必须坚强地面对一切,无论是精神还是物质方面。
他瞪着眼睛看着我,一言不发,眼神愈加地黝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