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感悟文章:孤独没有什么不好,请尊重孤独

发布时间:2017-11-26  编辑:pinda4 手机版

   孤独,是我一直想谈论的主题。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每天早上起来翻开报纸,在所有事件的背后,隐约感觉到有一个孤独的声音。不明白為何会在这些热闹滚滚的新闻背后,感觉到孤独的心事,我无法解释,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这个匆忙的城市裡有一种长期被忽略、被遗忘,潜藏在心灵深处的孤独。

  我开始尝试以另一种角度解读新闻,不论谁对谁错,谁是谁非,而是去找寻那一个隐约的声音。

  於是我听到了各种年龄、各种角色、各个阶层处於孤独的状态下发出的声音。当岛屿上流传着一片暴露个人隐私的光碟时,我感觉到被观看者内心的孤独感,在那样的时刻,她会跟谁对话?她有可能跟谁对话?她现在在哪裡?她心裡的孤独是什麼?这些问题在我心裡旋绕了许久。

  我相信,这裡面有属於法律的判断、有属於道德的判断,而属於法律的归法律,属於道德的归道德;有一个部分,却是身在文学、美学领域的人所关注的,即重新检视、聆听这些角色的心事。当我们随着新闻媒体喧哗、对事件中的角色指指点点时,我们不是在聆听他人的心事,只是习惯不断地发言。

  台湾是愈来愈孤独的社会

  我的成长经歷台湾社会几个不同的发展阶段。小时候家教严格,不太有机会发言,父母总觉得小孩子一开口就会讲错话。记得过年时,家裡有许多禁忌,许多字眼不能讲,例如「死」或是死的同音字。每到腊月,母亲就会对我耳提面命。奇怪的是,平常也不太说这些字的,可是一到这个时节就会脱口而出,受到处罚。后来,母亲也没办法,只好拿张红纸条贴在墙上,上面写着:「童言无忌」,不管说什麼都没有关系了。

  那个时候,要说出心事或表达出某些语言,受到很多约束。於是我与文学结了很深的缘。有时候会去读一本文学作品,与作品中的角色对话或者独白,那种感觉是孤独的,但那种孤独感,深為此刻的我所怀念,原因是在孤独中,有一种很饱满的东西存在。

  现在资讯愈来愈发达了,而且流通得非常快。除了电话以外,还有答录机、简讯、传真机、e-mail等联络方式——每次旅行回来打开电子信箱,往往得先杀掉大多数的垃圾信件后,才能开始「读信」。

  然而,整个社会却愈来愈孤独了。

  感觉到社会的孤独感约莫是在这几年。不论是打开电视或收听广播,到处都是call in节目。那个沉默的年代已不存在,每个人都在表达意见,但在一片call in声中,我却感觉到现代人加倍的孤独感。尤其在call in的过程中,因為时间限制,往往只有几十秒鐘,话没

  说完就被打断了。

  每个人都急着讲话,每个人都没把话讲完。

  快速而进步的通讯科技,仍然无法照顾到我们内心裡那个巨大而荒凉的孤独感。

  我忽然很想问问那个被打断的听眾的电话,我想打给他,听他把话说完。其实,在那样的情况下,主持人也会很慌。於是到最后,连call in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直接以选择的方式:赞成或不赞成,然后在萤幕上,看到两边的数字一直跳动一直跳动……

  我想谈的就是这样子的孤独感。因為人们已经没有机会面对自己,只是一再地被刺激,要把心裡的话丢出去,却无法和自己对谈。

  人害怕孤独

  我要说的是,孤独没有什麼不好。使孤独变得不好,是因為你害怕孤独。

  当你被孤独感驱使着去寻找远离孤独的方法时,会处於一种非常可怕的状态;因為无法和自己相处的人,也很难和别人相处,无法和别人相处会让你感觉到巨大的虚无感,会让你告诉自己:「我是孤独的,我是孤独的,我必须去打破这种孤独。」你忘记了,想要快速打破孤独的动作,正是造成巨大孤独感的原因。

  不同年龄层所面对的孤独也不一样。

  我这个年纪的朋友,都有在中学时代,暗恋一个人好多好多年,对方完全不知情的经验,只是用写诗、写日记表达心情,难以想像那时日记裡的文字会纤细到那麼美丽,因為时间很长,我们可以一笔一笔地刻划暗恋的心事。这是一个不快乐、不能被满足的情慾吗?我现在回想起来,恐怕不一定是,事实上,我们在学习着跟自己恋爱。

  对许多人而言,第一个恋爱的对象就是自己。在暗恋的过程,开始把自己美好的一面发展出来了。有时候会无缘无故站在绿荫繁花下,呆呆地看着,开始想要知道生命是什麼,开始会把衣服穿得更讲究一点,走过暗恋的人面前,希望被注意到。我的意思是说,当你在暗恋一个人时,你的生命正在转换,从中发展出完美的自我。

  前几年我在大学当系主任时,系上有一个女学生,每天带着睡眠不足的双眼来上课,她告诉我,她同时用四种身分在网路上交友,每一个角色有一个名字(代号)及迥异的性格,交往的人也不同。我很好奇,开始上网了解这种年轻人的交友方式,我会接触电脑和网路也要归功於她。

  情慾的孤独,在本质上并无好与坏的分别,情慾是一种永远不会变的东西,你渴望在身体发育之后,可以和另外一个身体有更多的了解、拥抱,或爱,你用任何名称都可以。因為人本来就是孤独的,犹如柏拉图在两千多年前写下的寓言:每一个人都是被劈开成两半的一个不完整个体,终其一生在寻找另一半,却不一定能找到,因為被劈开的人太多了。

  有时候你以為找到了,有时候你以為永远找不到。柏拉图在《饗宴》裡用了这个了不起的寓言,正说明了孤独是人类的本质。

  在传统社会裡,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们都以為找到了另外一半,那是因為一生只有一次的机会,找对,找不对,都只能认了。但现在不一样了,如我的学生,她用四种身分在寻找,她认為自己有很大的权力去寻找最适合的那一半,可是我在想的是:是不是因此她的机会比我的多?

  我是说,如果我只有一种身分,一生只能找一次,和现在她有四个身分,找错了随时可以丢掉再找,是不是表示她有更多的机会?我数学不好,无法做比较。可是我相信,如柏拉图的寓言,每个人都是被劈开的一半,儘管不同的文化,不同的哲学,对这个问题有不同的解释,但孤独绝对是我们一生中无可避免的命题。

  「我」从哪裡来?

  后面我还会谈到伦理的孤独,会从中国的儒家文化谈起。儒家文化是最不愿意谈孤独的,所谓五伦,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关系,都是在阐述一个生命生下来后,与周边生命的相对关系,我们称之為相对伦理,所以人不能谈孤独感,感到孤独的人,在儒家文化中,表示他是不完整的。如果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妻和睦,那麼在父子、兄弟、夫妻的关系裡,都不应该有孤独感。

  可是,你是否也觉得,儒家定义的伦理是一种外在形式,是前述那种「你只能找一次,不对就不能再找」的那种东西,而不是你内心底层最深最荒凉的孤独感。

  「我可以在父母面前感觉到非常孤独。」我想这是一句触怒儒家思想的陈述,却是事实。在我青春期的岁月中,我感到最孤独的时刻,就是和父母对话时,因為他们没有听懂我在说什麼,我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麼。而这并不牵涉我爱不爱父母,或父母爱不爱我的问题。

  在十二岁以前,我听他们的语言,或是他们听我的语言,都没有问题。可是在发育之后,我会偷偷读一些书、听一些音乐、看一些电影,却不敢再跟他们说了。我好像忽然拥有了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是私密的,我在这裡可以触碰到生命的本质,但在父母的世界裡,我找不到这些东西。

  曾经试着去打破禁忌,在母亲忙着準备晚餐时,绕在她旁边问:「我们从哪裡来的?」那个年代的母亲当然不会正面回答问题,只会说:「捡来的。」多半得到的答案就是如此,如果再追问下去,母亲就会不耐烦地说:「胳肢窝裡长出来的。」

  其实,十叁岁的我问的不是从身体何处来,而是「我从哪裡来,要往哪裡去?」是关於生与死的问题,犹记得当时日记上,便是充满了此类胡思乱想的句子。有一天,母亲忽然听懂了,她板着脸严肃地说:「不要胡思乱想。」

  这是生命最早最早对於孤独感的询问。我感觉到这种孤独感,所以发问,却立刻被切断了。

  因為在儒家文化裡、在传统的亲子教养裡,没有孤独感的立足之地。

  我开始变得怪怪的,把自己关在房间裡,不出来。母亲便会找机会来敲门:「喝杯热水。」或是「我燉了鸡汤,出来喝。」她永远不会觉得孤独是重要的,反而觉得孤独很危险,因為她不知道我在房间裡做什麼。

  对青春期的我而言,孤独是一种渴望,可以让我与自己对话,或是从读一本小说中摸索自己的人生。但大人却在房外臆测着:这个小孩是不是生病了?他是不是有什麼问题?為什麼不出来?

  张爱玲是个了不起的作家。她说,在传统的中国社会裡,清晨五六点,你起来,如果不把房门打开,就表示你在家裡做坏事。以前读张爱玲的小说,不容易了解,但她所成长的传统社会就是如此。跟我同样年龄的朋友,如果也是住在小镇或是村落裡,应该会有串门子的记忆,大家串来串去的,从来没有像现在说的隐私,要拜访朋友前还要打个电话问:「我方不方便到你家?」以前的人不会这样问。我记得阿姨来找妈妈时,连地址也不带,从巷口就开始叫喊,一直叫到妈妈出去,把她们接进来。

  儒家文化不谈隐私,不注重个人的私密性。从许多传统小说中,包皮括张爱玲的,都会提到新婚夫妻与父母同住,隔着一道薄薄的板壁,他们连晚上做愛,都不敢发出声音。一个连私人空间都不允许的

  文化,当然也不存在孤独感。

  因而我要谈的不是如何消除孤独,而是如何完成孤独,如何给予孤独,如何尊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