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趣话之孟郊的“得意”与“失意”
唐代诗人孟郊,字东野,与李观、韩愈交往颇厚。韩愈曾写了一首《荐士》诗说他:
有穷者孟郊,受材实雄骜。冥观洞古今,象外逐幽好。横空盘硬语,妥帖力排奡。敷柔肆纡余,奋猛卷海潦。
对他的诗歌创作极为赞赏。但孟郊一生却十分穷苦,仕途坎坷,穷途潦倒,常常衣食不继。他在贞元十二年(796)及第,到五十岁时才当了个小小的江苏溧阳县县尉。韩愈曾说他:“规模背时利,文字觑天巧。人皆余酒肉,子独不得饱。……”几句话,可以说概括了孟郊穷愁苦吟的一生。
孟郊曾有一首《登第》诗,这是人人皆知的,至今仍脍炙人口: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这是贞元十二年孟郊登第后所写。当时,凡经考试登第者,朝廷均组织这些新登第的士子游览曲江,在长安城看花,所以孟郊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孟郊这首诗直抒胸臆,写了他在登第后的真实感受,一种抑制不住的欢快之情溢于言表。而诗中的“昔日龌龊”是什么意思呢?原来在此之前,孟郊曾两次应试,均以名落孙山而告终,第一次落第后,他曾写了一首《落第》诗:
晓月难为光,愁人难为肠。谁言春物荣,独见花上霜。雕鹗失势病,鹪鹩假翼翔。弃置复弃置,情如刀剑伤。
诗中说,自己落第,心情愁苦十分不好,别人都看到的是春天里万物欣欣向荣,而他却看见春天花朵上落下的是严霜。诗中以雕鹗比喻自己失势,又以鹪鹩比喻他需要人提拔扶持。最后说他被抛弃了,心中犹如刀割一样难受。
第二次落第后,孟郊又写了一首《再下第》诗来抒发感情:
一夕九起嗟,梦短不到家。两度长安陌,空将泪见花。
诗中说,自己落第后,彻夜难眠,一晚上爬起来八九次感叹伤心,连回乡之梦也做不成了。这次连上次落第已经是第二回了,这两次都是含着泪眼来看长安城郊的花。
比较孟郊的两次落第诗以及登第诗,应当说,孟郊是很善于抒发他的真实感情的,作为诗人,这是很可贵的。并且孟郊落第诗都提到了花,一次是“独见花上霜”,一次是“空将泪见花”,一次是“一日看尽长安花”,仅从花上,就足以看出他的心情转换了。这也足以见出孟郊写诗的高超艺术手法。这两点,对于写作诗歌的人来说,都是十分可取的。
然则孟郊之诗,却受到了人们的批评。一位叫熊勿轩的人,认为孟郊的诗怨气冲天,不守本分,太过分了。他引了高蟾的《下第献高侍郎》诗:
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
高蟾这首诗也是写自己落第的,但却是责备自己,没有怨恨,所以熊勿轩认为高蟾知时守分,无所怨慕,比孟郊的诗好。
而另一些人读了孟郊的《登第》诗后,却认为孟郊志气充溢,一日之间竟将长安花看尽,欣喜之情表现得太过分了,认为人的进取得失,是人之常事,而孟郊器量不大,将这些看得太认真了,品格有些低下。
应该说,上述两种批评都是不正确的,高蟾的下第诗运用了隐喻的手法,诗确实写得不错,而熊勿轩从诗的思想内容上,赞扬高蟾安分守己,批评孟郊抒发的真实感情,这就不对了。至于第二种批评,认为孟郊器量不大,品格未免有些低下,则更是典型士大夫的观点,就更没有多少道理了。
诗词趣话之白居易善全诗名
唐代诗人白居易,很会写诗,也很爱写诗,他所到之处,也无处不留诗。他的诗,流传到农夫士女之口,也几乎是无处不在吟唱。甚至他还代自己的爱人写诗给朋友杨汝士的妻子,来庆贺杨汝士的升迁。但有一次他却被秭归县的知县繁知一给难住了。
事情是:当时白居易赴任苏州刺史,从长江三峡顺流而下赶赴苏州。繁知一得悉白居易此行必然要从巫山经过,于是让人将巫山的神女祠用白灰粉刷了一番。然后用毛笔在上面题了一首诗,诗说:
忠州刺史今才子,行到巫山必有诗。为报高唐神女道,速排云雨候清词。
大意是说,白居易身为忠州刺史,又是当今诗坛的才子。他坐船走到巫山,一定会留下诗来,对此我已给安排好了,就等他写了。白居易船至巫山,看了繁知一的留诗,心里很是闷闷不乐,也不踏实,他也没有写诗,而是把繁知一叫了来,对他说:刘禹锡也是当今才子,他在白帝城为官三年,很想在此处留下一首诗来,可是结果呢?心里总是胆怯怕写不好,还是没有写。他离开白帝城从此处经过,上面以前人们留下的一千多首诗都给他涂掉了,只留下了四首,这四首都是古今以来特别杰出的,一首是沈佺期的,诗说:
巫山高不极,合沓奇状新。暗谷疑风雨,幽崖若鬼神。月明三峡曙;潮满九江春。为问阳台客,应知入梦人。
一首是王无兢的:
神女向高唐,巫山下夕阳。徘徊作行雨,婉娈逐荆王。电影江前落,雷声峡外长。朝云无处所,台馆晓苍苍。
一首是皇甫冉的:
巫峡见巴东,迢迢出半空。云藏神女馆,雨到楚王宫。朝暮泉声落,寒喧树色同。清猿不可听,偏在九秋中。
另一首则是李端的:
巫山十二重,皆在碧虚中。四合云藏日,霏微雨带风。猿声寒度水,树色暮连空。愁向高唐去,千秋见楚宫。
这四首用的都是战国时楚国文学家宋玉《高唐赋》《神女赋》中的典故。白居易摇头晃脑地将此四首诗吟诵了一遍,然而他自然却连一句诗也没有写出来。
白居易是当时有名的大诗人,而且又被誉为是诗坛领袖,为什么路过此地,连一首诗也写不出来呢?这似乎令人不解,其实道理很简单。一是他路过此地,确实没有什么真实的感受,因此也就没有什么创作的激情,失去了创作的动力;二是,在他之前已经有人写了比较优秀的诗歌在上面,他担心自己一旦下笔,写出来不如人家,自己岂不丢了面子,从而有辱于诗坛领袖、当今才子的荣誉。正是由于这种心情作祟,才使他不敢放笔去写。这一点,对人们的启示颇为深刻,许多青年或者中年时代已成名的文学家,在成名之后作品往往较少,质量往往下降,甚至达不到自己成名作的水平,恐怕也都是与这种受名誉牵累的心理因素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