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司城遗址申遗成功了!”7月4日下午,当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从德国波恩传到中国,传到湖南,人们奔走相告。这意味着湖南实现了世界文化遗产“零”的突破。有人说,老司城是中国的“马丘比丘”。也有人说,老司城是中国的“庞贝古城”。但老司城比马丘比丘早存在了三百年,它也没有像庞贝古城被彻底毁灭过,老司城就是老司城。今日三湘君和大家一起好好看看这座老司城。
“土王坐在老司城,一统乾坤”。一个江西来的彭氏家族,竟然在湘西崇山峻岭中建立了一个延续了800余年的王朝,无视山外朝代更替,留下了“初夜权”等迷雾般的传说。
车出永顺县城,东行19.5公里便到了灵溪河畔。
半个小时车程,越过了千年时光距离。阵阵风声中,当地一首流传数百年的民谣又在记者耳畔响起:“土王坐在老司城,一统乾坤……”
往事越千年——
老司城一带古属溪州。自五代后梁开平四年(公元910年)始,彭瑊为溪州刺史,开始经营世代基业。五代晋天福五年(公元937年),溪州刺史彭士愁与楚王马希范立溪州铜柱铭誓,创造了古代版的“一国两制”,将土司制度演绎到极致,鼎盛时期辖20余州,范围达湘、鄂、川、黔、渝、滇等省市边区。
彭氏土司政权传袭28代,共35位土司,历经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和宋、元、明、清9个封建王朝,历时818年。
史书记载,第一代溪州土司彭瑊系江西吉水人氏。
土司,中央王朝封授给西南少数民族部族首领的地方官,“世有其地、世管其民、世统其兵、世袭其职、世治其所、世入其流、世受其封”。虽实行世袭制,但并不称王,在五代和宋称刺史或知州,入元以后则称宣慰使、宣抚使等,统称土司。然而,其权其势,与王无异,尤其是溪州土司,授“宣慰司职”,乃最高等级土司之一,故民间称其为“土王”、“土司王”,称老司城衙署为“金銮殿”,称其墓葬区为“紫金山”,认为土司“一统乾坤”。
土司王墓
天高皇帝远,土司权力甚至大过王。有溪州铜柱铭文为证:楚国对溪州属地不征赋税;不抽兵丁;军人和百姓不能随意进入溪州;辖区各部落酋长如有冒犯朝廷之处,只能土司科惩,“蛮不出峒,汉不入境”。即使到了后期,除了中央王朝规定负担的贡赋和征徭之外,一切军政事务皆由土司自治。
于是,当地传说老司城中的“白鼻子土司”——第32代宣慰使彭泓海,除每晚“吃”一宫女外,还要对非彭姓新娘行使三天三晚的“初夜权”……不过,正史中对此并无记载。史学界一般认为,这是“改土归流”后地方官员为禁止民间敬土司而采取的丑化、妖魔化土司的说法。实际上,“改土归流”之前是等级婚姻。土司要保持血统的高贵,不大可能推行“初夜权”。
老司城便是土司时期中国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中心。老司城,又名福石城,即土家语“土王城”的意思。当地土家族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向盛福为记者解释了“老司城”名字的由来:末代土司曾把司衙署迁至颗砂行政,大山中的老城,便为“老司城”。
时光如梭。清雍正六年(公元1728年),清廷为加强边远地区的中央集权管理,对西南诸土司实行“改土归流”政策,改土司制为中央委派流官。大兵压境,大势所趋,最后一任土司彭肇槐“造其家口册籍,绘具舆图”,主动向中央和平移交政权,带着子孙回江西祖籍立户,溪州土司制度戛然而止。民间传说,末代土司离别时,心痛欲绝,坠落马下,泪似飞雨……
老司城渐渐废弃,成为一个落寞山寨。“五十八旗人尽散,野梅开乱土司祠”。只有那石缝中的萋萋荒草随风摇动,仍依稀可闻当年繁杂喧嚣的余声。
“城内三千户,城外八百家”,老司城鼎盛时期“红灯万盏人千叠”;其遗址被专家学者认定为目前国内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历史最悠久的土司城市遗址。
牛角号声勾魂摄魄,雕梁画栋的祖师殿顶上,鸟儿“扑啦啦”飞起,熙熙攘攘的人群闻声急忙闪避,俯身下跪,红灯万盏的长街顿时鸦雀无声。土司王身着瑰丽奇谲的王袍,在兵丁簇拥下昂然而来……
——站在老司城遗址上,记者眼前常常幻化出这样的场景。
白云苍狗,老司城早已繁华不再,但遗址仍弥漫着久远的气息,透溢着昔日的昌盛。文化部副部长、国家文物局局长励小捷至此也油然感叹:“太震撼了!”
隔河而眺,老司城依山而建,周边山脊线形成自然城墙,灵溪河两岸悬崖峭壁,成天然护栏。依托这些自然天成的环卫,又设立了墙堞、碉堡、烽火台等一系列军事设施,体现了自然地形与军事防御的完美统一,至今仍依稀闪动着当年角鼓齐鳴、流矢横飞的情景。
老司城遗址总面积25平方公里,核心城区面积25万平方米,依山傍水分布宫殿区、衙署区、司法区、墓葬区、宗教区、教育区、居民区、作坊区八大功能区,布局合理,建筑精巧,功能完善。地面历史遗迹有祖师殿、摆手堂、古墓群、古街道、古城墙、彭氏宗祠、德政碑、“子孙永享”牌坊等。城墙以红砂岩错缝平铺叠砌,西北部城墙保存基本完整,最高处达6米,尽显土司宫城的恢宏气势。
土司内宫遗址
土司时期,老司城分内罗城、外罗城。城里有东西南北4个城门,有左街、中街、右街、上街、河街、五铜街、渔渡街、紫金街等纵横交错的八街九巷,人户稠密,市店兴隆。街道全由红褐色花纹卵石砌成图案,匀称精致,颇具民族特色,至今人们仍可以由这些鹅卵石街道而勾勒出当年的城垣格局,印证史书“城内三千户,城外八百家”的记载。
永顺县老司城遗址保存完好的祖师殿
祖师殿位于城南,始建于后晋天福二年(公元937年)、重建于明嘉靖年间,历经千年风雨仍保持完好。祖师殿以正殿、望经台、玉皇阁依次向后沿中轴线排列构成一组建筑,依山势呈阶梯状陡然而上。正殿面阔5间,占地580多平方米,为小青瓦歇山式重檐结构,使用了34根珍贵楠木,柱大数围,柱础为双叠圆鼓式,梁柱衔接浑然天成,殿宇斗拱雄伟古朴。大殿中央供奉着“祖师”神象,壁画古拙,铜钟悬鸣。
道路及排水系统
湘西春夏多雨,依山而建的老司城在建设之初就已经设计好了完备的排水设施,遗址中仍能看到当年修建的宽敞的排水沟,虽经千年风雨冲刷,仍基本保持原貌。
湘西冬天凄寒,在土司寝殿的基址上,考古人员发现了用来取暖的设施。火塘设置在外,热气由通道入室内,宛如现代“地暖”……
老司城遗址考古发掘队领队是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柴焕波,10余年来,他在这片莽莽群山中倾注了大量心血。“老司城遗址是独一无二的,让人震撼,具有世界文化遗产价值,即使与南美的马丘比丘遗址和意大利庞贝古城相比,也毫不逊色。” 柴焕波对老司城遗址的价值高度肯定。
为探寻这座神秘崛起又神秘消失的历史王城,国家相关部门先后于1995、1998、2010、2011、2012年5次对老司城遗址进行考古发掘、调查和勘探。考古发掘证实,老司城遗址是目前国内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历史最悠久的古代土司城市遗址,具有重大的历史、艺术、科学价值和现实意义,堪称“土家族露天博物馆”。
彭氏土司时期的溪州铜柱,1961年被国务院确定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老司城遗址2001年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五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被中国社科院评选为2010年度中国六大考古新发现,被国家文物局评为2010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永顺县老司城遗址子孙永享石坊
江浙抗倭,土司率土兵杀得倭寇尸横遍野;“东南战功第一”彰显湘西汉子血性,“子孙永享”石坊释放千年不逝的光辉。
老司城紫金街有一座顶部有火焰葫芦装饰的4米高的石坊,虽经450余年风雨剥蚀,但“子孙永享”4个大字十分清晰。
土司期间,溪州有一支兵民合一的“土兵”,有事调集为军,无事散处为民。土兵在深山老林之中,嘘吸着桀骜之气,流淌着楚蛮铁血,善使钩刀,队列灵活,骁勇善战。《清史稿》载:“湖广土兵,永顺为最,保靖次之,其兵甚强”。
一部民族史离不开英雄的故事。“子孙永享”的石坊,便是朝廷为表彰26代土司彭翼南率土兵抗倭有功而准许立起的。
《明史》有详细记载:嘉靖三十一年(公元1552年),倭寇入侵江浙。嘉靖三十四年,年仅19岁的彭翼南统兵3000人,其祖父彭明辅领土兵2000人为孙子助战。土兵跋涉1000多公里赶到抗倭战场,时倭寇进犯嘉兴,土兵南北夹击,斩首1900余级,焚溺死者甚众。
嘉靖三十五年八月,彭翼南再次奉调率土兵征倭。自八月二日至二十五日,发动进攻,全歼倭寇,东南倭乱,初告平定。
《明史·列传第一百九十八·土司》记载,战斗异常激烈,倭寇狡诈凶残,“永顺土官田菑、田丰等亦争入,为贼所围,皆死之”。土兵闻讯,杀气更盛,人人拼命,刀刀见血,杀得风云变色、日月无光,杀得倭寇抱头鼠窜,尸横遍野……
战后,彭翼南因抗倭有功,朝廷嘉奖其“盖东南战功第一”,以功敕赐三品服,授昭毅将军。如今,永顺县城文化广场上那座彭翼南抗倭报国的塑像,仍释放着千年不逝的荣耀。
这个英雄故事还使湘西土家族传承下来一个“赶年”习俗。“赶年”,即赶在汉族过年的前一天过年。当地传说,当调兵圣旨传到老司城,正值年关,如过了年出征,则不能按时赶到苏松地区。彭翼南决定:提前过年,让土家族子弟过完新年再赴国难。于是“蒸甑子饭,切砣子肉,斟大碗酒”,提前过年习俗,流传至今。
老司城里的土司还经常对朝廷“入贡”。
土司政权中后期,随着老司城日益富庶,对皇朝法定的贡奉,照纳不误,溪州特产如“斑布、虎皮、茶芽、朱砂、铜鼓、麝脐、马匹等方物”享誉京城。记者发现,如今湘西一些土特产常常自诩曾为“贡品”的显赫身世,多出于此。
古溪州盛产楠木,土司进贡楠木的数量极其惊人,如明正德元年(公元1506年),贡楠木200根;明正德十年(公元1516年),献楠木300根,次者200根;正德十三年(公元1519年),又进楠木470根……
俱往矣。
昔日那“蛮烟瘴雨溪州路,溪畔桃李花如雾”的凄美画面,已消逝在岁月深邃的夜色中,灵溪河畔“一片缠绵摆手歌”的声音,也已成为历史山谷中孤寂的回响。当老司城拂去千年尘埃时,已是第39届世界遗产大会上“中国土司遗址”的“领衔主演”。这种角色转换,使我们想起马克思说的一句话——
“世界历史形式的最后一个阶段,就是它的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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