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出生于武汉的刘文君,在北京残奥会上夺得了一金一银的好成绩。而不久前结束的里约残奥会,她不仅获得女子100米T54级(T代表径赛,数字代表残疾的程度)轮椅竞速的金牌,更以15秒82的成绩打破世界记录。和很多残疾人不同,她会骑车会游泳,偶尔还打羽毛球,拐杖、假肢、轮椅用得很少,最习惯的,还是单腿跳。她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我可以不是任何人的包袱。”
9月8日下午,伦敦残奥会女子100米T54级轮椅竞速决赛的现场,八个赛道的选手均已就位。刘文君因为预赛第一,排在“黄金”位置的第四道,她的队友董红娇在第七道,而本场比赛最大的竞争对手,刚刚斩获800米金牌的美国姑娘,就在她旁边。
发令枪响,从头至尾,刘文君没看其他人,轻松赢得了冠军。她如释重负却没太多激动,只礼貌笑着和观众挥手。看台处的教练,两手狂舞兴奋异常。她觉得有些奇怪,直到计时器上“15.82”醒目的红字入眼,这才恍然:“啊,我破世界记录了!”那一刻,百感交集。
而就在两天前的夜晚,她还呆坐在床前,泪痕未干,给家人发着短信:“我快撑不下去了,要崩溃了,我想回家。”原本很有希望夺得奖牌的5000米和800米都先后失利,这让她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吃不下东西也睡不着觉,一个人的时候,很多不好的念头就往上涌,她再不是人们白天看到的,那个淡定自如、洒脱的姑娘。
100米比赛前一天,湖北省残联领导到奥运村来看望她们。陶慧芬书记跟刘文君握手,发现她手心里都是汗。陶书记笑着宽慰,“丫头,怎么这么紧张?我是个有福之人,来,咱们拥抱一下,把我的福气带给你,只管放轻松些。”
100米预赛时,她感觉身体忽冷忽热,胳膊发软,心跳得厉害,连着深呼吸了几口也无济于事。
好在,结果再没让她失望。夺冠后,接受英国当地媒体的采访,很多问题她都答得沉稳,唯独被问及“你觉得英国怎么样?”时,她脱口而出,“very good”这个不用翻译的答案,脸上也终于现出几分不能自抑的欣喜。
敢做别人不敢做的事
刘文君还没出生的时候,她的父亲刘堂清就从大冶农村到武汉。父亲卖过水果、小菜、百货,打过豆腐,还去工地做过包工头,都不算成功,家里的日子时好时坏。两岁那年,在广埠屯菜场,意外车祸让刘文君当场没了右腿,这段记忆,她几乎没有印象。
幼年的她,是个特别调皮的孩子,喜欢和男生一起玩,烧火、翻铁门、翻墙,对于自己的断腿,觉得和其他孩子没什么两样。
学校里,她成绩优秀,更重要的,是独立。上学放学,家里没人送她,她也从未要求,都是单腿一蹦一跳到学校。
有次机会,她得到社会上捐助的一个假肢。可能型号不太匹配,她用了一段时间觉得特别疼,起先咬着牙坚持用,后来发现身体连接的部位青一块,紫一块,还发肿,肿到假肢拉都拉不下来。以致她一看到那假肢就发晕,冒冷汗,最后只得放弃。
为了上学不迟到,她开始自己学骑自己行车。家里有辆老式自行车,她一手扶墙,一手握着龙头,人坐在后座上,左脚踩地,蹬一下,车子跟着移动一下,慢慢适应了再把脚放在踏板上。也许是天赋,她学得异常顺利,后来还教会她母亲和姑姑骑车。
好友李海丽说:“文君胆子太大了,她总敢做别人不敢做的事。我带她去游泳,她什么都不会的人,居然不要游泳圈,还说不然学不会,甚至敢单独下到2米的深水区。”
除骑车和游泳,她平时还喜欢打羽毛球和篮球。开始是蹦着打,后来坐在轮椅上打。拐杖、假肢、轮椅,这些原本残疾人必备的东西,在她身上倒成了可有可无。
初中毕业,本来已被洪山中学录取的她,想着早点出来工作可以减轻家里负担,于是选择去一家中专学习会计。
她住校,生活全都自理。她常说的口头禅是“我自己来”,哪怕是拎水桶打开水这样的事也难不倒她。“我每次只打半桶,拎着蹦去蹦回,从没被烫过。”
2005年,临近毕业,想着将来出去面试找工作,还是得装个假肢。于是她找到省残联,却正好碰到招运动员。当时省残联的一位处长觉得她身体各方面条件不错,给了一个电话,让她去找一个叫做文青的教练。
见面那天,她下错了车,整整提前了三站。她一路问一路跳,等她跳到文青教练的面前,已浑身是汗。一向严苛的文青教练对她很是满意,自那天起,她正式成为武钢轮椅竞速队的一员。
第一次上比赛的专用车,很多人因为找不到重心而翻车,她却车感极好。训练不到两个月,她首次参加全国残疾人田径锦标赛,出人意料地拿下一个第二名,两个第四名。紧接着,她入选中国残奥集训队。
平时训练,使用最频繁的是手。因为拨动车两边的转轮,需要靠手指发力。尽管带着特制的手套,但剧烈的摩擦下来,很容易出水泡。水泡破了,第二天还是得继续带着手套练习。长年累月下来,手上就有了厚厚一层茧。
这样的小伤,她不会放在心上,有次意外,倒是心有余悸。刚开始接受训练不久,在一次公路拉练中,刘文君和队友脱离队伍,冲在最前。前面有一辆打着闪灯的小货车,她们以为车会走,可车却停下了。两人意识到问题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一前一后撞了上去。前面的队友直接从车里飞出,跪在地上,因为有安全帽,没大碍。她则撞到队友车上,自己车的前轮因为巨大冲力被撞散架,膝盖被硬顶在车的支架上,清淤一片。“那应该是我受的最重的一次伤,没办法,光想着快了。”
2010年的广州亚残会,教练给她报了5000米T54级轮椅竞速,想让她尝试下这个长距离项目,以此比较和欧美高手的差距。没想到,最后只有她一人报名。上场前,队友还揶揄说,“你就一个人慢慢跑呗。”当她一人冲过终点,现场观众的反应依旧热烈,不停欢呼鼓掌。“但是没有对手总觉得……没劲啊!”对这场来之过易的胜利,她感到有些索然无味。
眼泪不想被人看见
17岁时,她曾谈过一场恋爱,对方是同班一个健全的男孩子。两人时常肩并肩骑着自行车,穿梭在校园里。
单纯的恋爱美好而短暂,男孩的母亲知道了他们的事情,专程到学校做儿子的思想工作。她从男友口中知晓了原委,主动提出分手。“我知道他母亲怕我成为他的负担,他是个孝顺的儿子,他母亲说的一定会听。他又怕伤到我不好开口,倒不如由我来提。”她说分手时,自己语气坚决,也表现淡然,但一回到宿舍,就死劲哭,两只眼睛哭成核桃大小,睁也睁不开。
2011年全国残运会的马拉松赛上,她一直保持领先,有绝对的优势,最后闷着头冲刺,更是拼尽全力。感觉就要到达终点时,她抬起头来,突然就懵了:前面居然没路。她再一张望,这才发现女子后半程的终点和男子全程的中点都挨在一起,中间只隔了条简单的减速带。之前转道的时候,她进错了道,跑到了男子这边。而此刻,女子赛道的终点线就在她的右手边,距离不过两米。“脑子的第一反应是很想冲过去,可工作人员就站在旁边,我怕伤到人所以没敢过去。”她停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后面的选手,一个一个冲过终点,脑中混乱得很,还不时闪过几秒前,仿佛有人在大喊着什么“左边、右边”的只言片语,脸上却保持着如常的平静。
“赛后,她给我打电话,我听得出来她哭过了,鼻音很重。虽然我没去现场,但那是她准备了很久的比赛,而且是到手的冠军,怎么会不难过呢?她总是这样,不想自己的软弱被别人看到,难受的时候会哭,但总是一个人哭。”李海丽心疼地说。
唯一一次,没躲着哭,还是发生在上学时。一次测验,她没考好,班长说了她两句。不知是听错了还是理解错了,有句话大约是“你这么没用,怎么不去死?” 她当时不发一声,就从同桌的铅笔盒里拿出刀片,往自己的左手一划。红色的血液顿时流出,同学们吓坏了,班主任赶紧给她止了血,后将此事告诉了她父亲。
那天晚上,她在屋里安静写着作业。父亲进来,托起她的左手,小心往上推开袖子,看到手上明显的刀印,轻轻用拇指摩挲伤口,叹了口气说:“孩子,你怎么这么傻呢?”
“我当时也不知怎么了,爸爸那个动作和说的话,让我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可能,是觉得委屈吧,在他面前,我只是自己。”刘文君眉目低垂,有片刻的沉默。
不喜欢别人说她坚强
刘文君说自己很要强。她生肖属虎,星座又是狮子座,两个碰巧都是猛兽,如果拿动物自比,她还是觉得更像是老虎。但她却不太喜欢别人说她坚强。问及两者的区别,她想了想,答:“坚强,总多少感觉有点怜悯和同情的味道,我不需要啊。我可以做到健全人做的事情,甚至比他们做得更好。我再也不是谁的包袱,反正一切都靠我自己努力。”
从记事起,前前后后,她早记不清搬了多少回家,那些租的房子,长的五六年,短的几个月。
北京残奥会后,她获得了一枚团体金牌和一枚个人银牌,初尝到奥运冠军的滋味。而全家人的生活也因次发生改变。2009年,她和家人从原先十几平方米的一间出租屋搬到了中南政法大学附近,一套120平方米的三室两厅。她父亲很是欣慰地表示,“终于有个固定的家了,我想应该再也不会搬了。”“因为自己的努力,让家人的生活都跟着好起来,我挺开心的。”女儿的言语里透着自豪。
现在的男友,是一个队里的同行,她形容他,阳光、开朗还很包容自己。今后的打算,是成家还是继续保持状态比赛,这也许是个让人纠结的问题。
采访完闲聊,记者问她:
“你信命吗?”
“我以前不太信。”
“那现在信了?”
“有点,上帝为你关了一扇门,却替你开了另一扇窗,我信这个。”
更多热门小故事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