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阳,清清白白的敷在容里深巷斑驳的老墙上,点点清菊,隐在墙后,是岭南的人家。
独独坐在阳台,看着向晚的深幽老巷,听着别人哒哒的归音,是门扉掩了后,那一家子围坐的小小的乐趣,安暖的浸润了这个入冬的时节。不禁想起白朴的句子,“……丰庭新月黄昏,雪里山前水滨,竹篱茅舍,淡烟衰草孤村。”新月向晚,水流山前,雪影轻轻巧巧的来,走进竹子的茅舍,一个素简的家,和谐,安详而温暖!
岭南的冬,说不上朴素,也说不上简淡,因为日头温暖的缘故,好些花儿依旧淡定的开着,在照下的光荫里,浓烈而任性!
很多时,坐在临街的阳台上,看着向晚的冬日,黄花老巷,绿叶浅窗,灯影茫茫,月夜苍苍,每每总也会无端生出些远别故乡的念起,正如元曲的离愁与忧伤。那些伤感的调子,曾是谁眼里两线桥上送别的离人?冬水若冷,心事便滥,就似冬雨的滴落,青梅的绽放,雪月的流离,无处不有相思。红豆生南国,相拥与冬,无语,没有问候,不是忘却,是深藏的念!
很多时候,在冬的深夜,坐在阳台,看着远远清冷的灯火,我总让自己蜷缩在红木的长椅上,独享一个人的冷意,就如感受昔日故乡的冬夜的气息……
是呵,夜里下着雪,将手伸出檐下,会有雪,飘忽落在掌心,慢慢,融化,化作一缕无法察觉的雾气,清透的弥散,……散在呼吸的空气里。
记起了,好些个冬夜,有孩子们的笑声,在夜寒里哈着热气,搓着冻得通红如紫芽姜似得小手,三五个,七八个,踊跃着,奔跑着,去难得一见的雪地里,抓了地面的雪,握成一团,与自己的小友,打着雪仗,或者,堆起一个不大不小的雪罗汉来,严格的说,也就是上小下大的一堆胖胖的雪。然后,总会有乐家或是李家的小哥哥,偷偷从家里拿来熬汤用的红萝卜,龙眼,插在罗汉胖胖滚圆的脸上,长长的一只鼻子,圆亮的两只眼睛。如果赖家的小三哥也在,那么,他必定会去偷了他爸的斗笠,来放在这堆胖胖雪罗汉的头上。这样,雪罗汉便真是戴了斗笠,胖胖的,闪着炯炯的眼,翘着红红尖长的鼻子,洁白明艳,反着夜的天光,站在满地银辉的雪地里,庄严肃穆。孩子们围了它,手拉着,欢快的跳着,叫着,嬉闹着。然后,到夜深,总会有陈家的妈妈,跑来场院里,长声的喊,“小三娃子快回家睡瞌睡啦!就知道疯玩,快点回来了哈,等会儿,你爸拿黄荆棍儿来啦哈……”于是,孩子们在嬉笑声里一哄散去。
这样的日子是很轻快的。
当然,冬天,毕竟是冬天,寒意萧索,风来时,呼呼的吹过……肃杀,清冷。
高远的水平线上,丘山青黛,偶尔会披上皑皑的雪,映了黑夜的天光,彷如安恬睡去的那个女子,娴静,淡然,泛着幽幽的香气。梦里千回,是悠远的丘陵,松柏苍翠欲滴,雪里,依稀有着灿烂的粉红的菊,五瓣的梅子白中隐青,竹林深深,有暗香浮动的兰芝;厚厚的积雪下面,依然丛生着荆棘与杂草,冷绿的颜色,生命旺盛。雪夜里,是不会有脆弱的蝶的,翩然的蜂子应该只会在春天里才会来吧,因为,在冬里,我可从没看见过。我的眼前,分明看见雪,是如满天落花一般,在肃杀的寒风中,飘洒,飞扬,愉快的旋转,彷如一群清白的精灵,在冬花的雪野,勇敢的飞舞,旋转,浓烈燃烧如白色的火,无声的下落,升腾,奔流在天空,如银色的天河,一路东去,不会止息,投奔怒海——或许,这样的追求,是他最终的归宿。
雪,飞舞在云天,如粉,如沙,如轻羽纷飞,撒在叶上,枝上,野地上,枯草上,乃至西蜀人家的屋瓦上,渐渐累积。然后,如在放晴的天日,旋风忽至,曾经跌落于地的雪,便会迅疾的升腾,飞扬,在白日的寒光里,泛着耀眼的光芒,好像蕴藏无穷能量的白色火,汹涌燃烧,旋转升腾,奔突,去冲破一切拦阻……,犹如无畏无惧的刑天的精魄,执干戚而舞,至死不渝!
少不更事时,在很多冬的深夜,看着这闪亮的白色,旋转,冲突,刺透曾经无边的寒冷与黑暗,为一个年少无知的孩子,寻找生的光明,爱的出路,是的,我要我命,在我手心,我要我运,在我掌里,我要众生,自由平等,我要天地,任我来去!
总是想,倘若下着雪的时候,捡一颗石子,握到它暖了,汗了手心,才知道岁月里,忘不掉的,是曾经那个执着追求的年少时的自己,不忘初心!
这个深夜,我站在一个阳台上,伸出了手去,想要接住曾经的那些飞舞的雪,良久,我只能接住曾经呼吸过的空气。往日依依,而来日未尽,长路修远,很多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做!
是啊,正如仓央嘉措所说,好多年了,你一直在我的伤口中幽居,我放下过天地,却从未放下过你!——那个即便远离故土,也要孤独寻找理想的孩子。
怅然,望向夜的云天,心里有些小小的空落,在某个柔软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隐隐的疼,疼得无法流泪。俯身,从阳台的地面,捻起两片凋落的叶,放在掌心,伸出阳台的边缘,让它们自然下坠。叶轻轻飞舞,彷如两只绚烂的蝶,破茧而出,翻飞着,飘舞着,双翼分开,轻轻抖动七彩的粉尘,飞起来,旋转,像一缕青烟,飞上永恒的青天,渐渐远去,同春光一样生,同玫瑰一样死……
岁月里,忘不掉的,是曾经那个执着追求的年少时的自己,不忘初心。